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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丝儿不乱地,慢慢往里走,“干就干吧,干谁不是干呢……把中午的猪rou炖粉条热来给我,记住别热大发了。” 李沉舟几乎跟梁襄同时抵达昆明,后者在小吉坡里将兆秋息的骨灰交递给他,且向他叙述了兆秋息生前在鄂西一些具有深意的举动,譬如他那件灰蓝的视若珍宝的贴身布衣,譬如他在最后几仗中总是随身带着的一叠子信,又譬如遇难前几月他那似乎预知到厄运将近的安静少言的表现。东屋里大家溜排坐着,小妮子扒在李沉舟身上且笑且哭,——他的李大哥回来了,他的兆哥哥却没了!秦楼月陪着师弟一道下泪,他是永远也忘不了抓壮丁的那一晚兆秋息被带走时的情景的,那么一张又悲哀又了然的脸;同时他也心生疑窦,为何康劫生没有在之前的来信中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他。他看看李沉舟,那张脸上的神情是一种惯于哀恸的疲惫,随军的这几年也让他眉宇之间添了些风霜。稍远的对边上坐着雍希羽和高似兰,前者的手杖旁趴着“圣约翰”。雍希羽始终都在睇望着李沉舟,自他迈下火车的那一刻开始,只是此时他胸中滚热的情水已经平静许多;当李沉舟在月台上就这几年关照两位小老板的事向他表示感谢,矜持的传教士垂下眼睑,“这只是举手之劳。”无可否认,看到李沉舟只身来到让他感受到一丝希望,不过即便在梁襄叙说兆秋息生前种种的当口,他也没有从李沉舟脸上发见一种气尽心死的痕迹。诚然李沉舟看去非常得难过,但这种难过不会久长;李沉舟仅仅是步入了暂时的冬天,而非永恒的冰谷。只要给他一些时间,只要那象征着新生的春雷在天际隆响,他就会重新复苏,向着欣欣然的万物大踏步地走去。雍希羽看出来这一点,他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也都看出这一点,他一时难以对此做出评价。各各沉默了片刻,雍希羽忽然道:“李帮主以后有什么打算?” 李沉舟一怔,“……先在昆明住上一段吧。” 这时秦楼月轻轻地道:“师姊希望我们去香港呢。” 李沉舟像是沉吟了一下,“过些时候再说罢,你跟阿柳若是急着去,我可以安排你们先走。” “不走,不走!李大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柳横波抱着他英俊的爸爸爱不释手,他才不要跟他的李大哥乍一相逢就分开呢! 李沉舟拍拍他,之后便略微走神,以后的打算麽?——他一个人还谈得上什么打算不打算麽。 他的确没有对今后的生活做出什么设想,可以说他几乎有点儿不愿去想从今往后的日子,且更不愿去想如此这般的原因是什么。捧着兆秋息的骨灰回到东屋南厢,时隔几年之后回到这个当初承载了多少悲喜的地方,他难以避免地怔忡了片刻,把骨灰匣子置到桌上,慢慢地四处打量。他当然还记得住在这屋里的时光,记得当初他跟他的好孩子朝夕共处的画面,尤其记得最后一晚他翻箱倒柜找出那件灰蓝布衣给兆秋息穿上的那一幕,他的眼窝又热了起来。而当他的视线落到桌角那本封面半旧脱色的时,他不得不大口地呼吸着,赶紧挨到椅子上坐下,对着窗外阴白的天,一只手无处置放似地抱住了头。 他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至少短时间内他都将带着这时浓时淡的哀意,跟两个小老板共同呼吸着这战后张灯结彩般的氛围,一天一天地打发。每隔一天,雍希羽都会带着那只名叫“圣约翰”的京巴犬来到,不是捎来些昂贵的西洋糕点,就是带来些他以为值得深思的有关时局的消息。每每说完当局的一些动向,雍希羽都会转脸问李沉舟,“所以李帮主还是没有什么打算吗?如今的前景非常得微妙,也非常得不明朗。” 李沉舟总是不甚在意地,“是麽?雍先生何出此言?”他以为前途再如何得微妙和不明朗,都会好过交战的这几年;当然世事难料,他也有可能是错的。 雍希羽想了一会儿,挑选了他认为最紧要的事实说道:“政府当局跟共/党无法和平相处,我国的历史上从未有过一山二虎的经验。有消息来源称,当局跟共/党方面都有意开战,不过先发制人者虽抢得先机,却会授人以柄,舆论会对其不利。一旦开战,那么结果只会有两个,当局获胜,或者是共/党获胜。如果是当局获胜,那大约就是战前的日子,对那样的日子所有人都心中有数;如果是共/党获胜……” 雍希羽倏地住了口。 李沉舟好像有点听出雍希羽那始终未有明确表明的态度了,他望着院子里正追着小妮子到处跑的“圣约翰”,道:“雍先生是想说,如果当局败北,我们的日子会过得不如战前,是不是?” 雍希羽的两片薄唇富于表情地扭曲了一下,他的一只手不自觉地做了个手势,那个手势的意思约等于“恕我直言”,“我只是出于一个简单的推理,众所周知当局十几年来在打击共/党人士方面可谓不遗余力,如今的军统局、先前的蓝衣社在刺探、密捕、暗杀共/党疑犯时执行的是可杀错不可杀漏的政策。一旦共/党获胜上台,我不得不怀疑作为前当局公务人员的我以及我手下所聘用的任何一位,都将面临类似的风险。即使不是性命上的风险,而仅仅像战前欧洲的犹太人那样,被限制做一些事情,例如排队时需礼让那些跟共/党关系亲密的人士,我以为此类任何一项规定,都是不可接受的。” 李沉舟一字一句地听完他所说,同时一字一句地在心中推敲了一遍,他很快便得出结论即雍希羽的担心绝非多余,——他们毕竟谁也不是初出茅庐的人。以前发生过的事,将来会继续发生的几率永远多过不再发生的几率,且这些事往往都是些坏事。 “那么雍先生也认为所谓‘连坐’、‘九族’的事情也会一个不落地出现?”李沉舟若有所思地,“但凡你曾同当局有过什么瓜葛,不论这种瓜葛是以何种形式出现……” 雍希羽的面色和声音都非常得单调,“毫无疑问,这些都不是什么新鲜的招数,你可以给它们换一个名字,但其实还是那么回事。使用这些招数的人心里清楚,接受或者旁观这些招数的人心里也清楚。实际情况往往是,一旦你成为那个唯一的首领,打击那些曾经跟你的敌对方有关联的那些人就是一场众所期待的仪式,谁有罪谁无罪都由你说了算,所谓扫清余孽,树立新威。这一点都不新鲜,简直太不新鲜了。” 李沉舟拍一拍椅子的扶手,“看来,如果时局有变,我们是非走不可的了。”语毕,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忧虑,他想起那个心高气傲的东西来。那个东西如今的位置是福是祸,大约全凭日后的成败说话了! 这么一想,便分外地不安,只希望雍希羽的预言落空,一山二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