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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报,皇帝却是迟疑好一会儿,眯起老目,看清了是淮宵,才向他招手道:「孩子,过来。」 淮宵不得己,稍稍向前跨了两步,行大礼:「陛下。」 「淮宵啊,来裕朝多久了?」皇帝问道,「喜欢裕朝吗?」 「回陛下,刚好十年。」淮宵不紧不慢,将头埋低了些:「心中甚喜。」 「那淮宵,是喜这裕朝,还是这里的人?」 淮宵抬起头来,内心一凛。他敏锐察觉到,皇帝的话带着似乎一语双关的意味。 「回陛下,皆喜。」 年少的面孔上,依然是处变不惊的表情。 皇帝招了招手,让淮宵再向前一些。 挑起一件霁蓝釉,给到淮宵手上。 淮宵掂着怀中重量,不敢妄动,背脊挺得笔直,一双澄澈的眸子望向皇帝。 见他淡然地将霁蓝釉接了去,皇帝一笑,从那堆瓷器中,拣出一件乌金釉式胆瓶来。 淮宵见那瓶口上有碎痕缺口,正心中生疑,皇帝的食指便抚上了那一小块。 「朕有一些瓷器,供闲暇欣赏,也是一笔小财。有几件好物,是朕挑了上好的胎质釉料,吩咐官窑烧成,专人监制。」 他的食指在那一缺口上来回抚摸,「起初,它们胎骨甚薄,釉层匀净,色泽纹路都由朕亲自挑拣。它们十年如一日,保护得当,光泽愈发耀眼,华贵异常。」 说着,他的手滑下来,轻轻拍了拍那乌金釉的瓶身,「后来,后来。比如这件,某日蹭了朕的龙袍一角,险些落了地。朕伸手捞起,也还是破了个口。」 「再好的物件,有了缺口,品相差了,黯淡半分。」 皇帝把乌金釉放在膝上,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眼睛眯起,直直盯着淮宵。 「你说,缺了口的物件,朕是命人毁掉再造一件……」 淮宵这时,后背已起了汗来,牙咬得死紧,胸膛的剧烈起伏还不太明显。 「或者,有另外的好法子?」 「回陛下,缺口瓷器虽有不足,但陛下手中乌金釉胆瓶乃天下无双。」 淮宵作揖,身子已然跪了下来,一股灼热入侵双膝,也只得忍了。 他朗声道:「陛下称此物,由陛下亲自监造,长年久伴。可谓匠心独造,物尽其用。」 皇帝冷笑一声,问他:「何谓物尽其用?」 淮宵闭上眼来,深吸一口气,又睁开双眼,抬头看皇帝。 「回陛下,瓷瓶本身最大用处在于盛酒插花,后来才发展为观赏之物。若是本身用处还在,便仍旧大有用处。」 这番话讲完,何等寓意,淮宵心中已然明了。 他只是低着头,静待皇帝发话。 跪了约摸两刻钟后,淮宵觉着双膝剧痛,都似跪出了烧疤,guntang灼人。 皇帝的手指敲打着扶手,缓缓开口。 「淮宵,那完好的霁蓝釉,朕赏你。」 他将乌金釉抬起来,放回那堆瓷器中,笑道:「这缺了口的乌金釉,朕留着。」 淮宵临走时,行了礼,尽量站直了身子走路,掩饰膝上痛楚,步伐坚定,一步一步,离了那御书房。 太子的马车已在宫门口候了多时,淮宵穿过宫中广场,穿过好几个偏殿,从东华门出,才看到熟悉的身影,还未走到,便是跪了下去。 方故炀一惊,跑过去将淮宵抱起来,圈入怀中。 淮宵手扶着膝盖,低声唤他上车去。 刚上马车,脱下鞋袜,方故炀捞起淮宵的长裤,褪至双膝,便看到灼目的烫疤,心下钝痛,似被活活生烤了一番。 淮宵却仍作轻松,还在笑着,催促着府上车夫快些。 雪路颠簸,方故炀干脆抱起淮宵,取了链索,飞身上马,一路狂奔回府。 那日,方故炀胯 \ 下马儿踏下的蹄印如片片梅花,烙于雪地,深浅不一。 也好似烙在马上人的心上,片片入骨,疼痛万分。 「你父皇,还是没变。」 包扎好了双膝,觉着痒痒,抬手去挠,却被方故炀一手给打到了一边儿。 淮宵眼珠滴溜溜转,话锋一转,惹来方故炀一个凌厉眼刀。 「十年前,我见到他时,他是这样对我充满不屑,如今也是。」 细细想来,他还是选择了不打算告诉方故炀今日与皇帝的对话。 「或许。」方故炀挑眉道,「对了,过段日子…」 「是你十六岁生辰。」 看着太子真挚的眼神,心下发笑,笑他故作云淡风轻。淮宵又伸手理了太子有些微乱的鬓发,「我自是记得。」 第八章 半夜惊醒。 屋外寒风凛冽,地龙今儿烧得不旺,那风钻过窗棂间隙,吹得淮宵躺在床上,裹了两层棉被都还不禁瑟瑟发抖。 露已湿重,约摸已经是五更天了。 皇城今夜一片漆黑,连星月也不知被阴云藏了哪儿去,带着极少出现过的沉重,泼墨人间,溶成一滩广袤的池水。 屋内也黑,夜灯烛火早已被风吹熄了去。 窗户没有人来关紧,风声呜咽,裹着窗绡,拍打着哗啦作响。 淮宵蹭了蹭棉被,往床里又靠了靠,还是觉得冷。 他索性光着脚,盘腿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盯着那哗啦哗啦的窗。 想动动脚,却感觉已经冻僵了。 淮宵觉得口干舌燥,浑身guntang。他现在,极想喝水。 这是,染了寒热? 他僵着手,摸索着拿过床沿边规规矩矩搭着的大狐裘,披在身上。 那狐裘系着几条檀色流苏,赤金的盘扣,袖口有蝠纹,裘摆还缀着银边。 这是他前两年生辰时,方故炀派人去北国给他猎了一只山中雪狐,再花重金制作的狐裘。 天下无双,世间仅有。 「以后每年冬雪,你都要穿它。」 「你当我不会长大啊。」 「我试过了,能穿到你及冠礼。」 「倘若我长得比你还高呢?」 然后那人认真看着他,眉眼间还有些稚气与率真。 「那你就把它当披肩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