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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生缓缓抬头,正迎着乌沉的视线,那目光阴冷异常,在莲生面上扫来扫去,满含着嫌恶与鄙弃:“我最恨那种轻浮丫头,仗着自己有个好模样、好脑筋,就妄想飞到天上去。你一个苦水井的小叫花,能有今天,已经是天赐的福分,自己心中须有个数!” “我会安分守己的,师父。”莲生努力弯起眉眼,赔一个顺从的笑脸:“放心吧,师父。” “嬉皮笑脸的做什么?还不快去开工!” “是,师父!”…… 新生活,新道路,由此开始。 名义上在香堂做工,原来根本碰不到香料的边儿,甚至连进店堂的机会都没有,整日只负责在厨房打扫,一遍一遍地,把案上地上,擦得精光锃亮。纵使活计做完了也不能闲着,随时被派去送货、取货、洗碗择菜倒泔水,做各种最脏、最累的活儿。 没关系。只要心存一念,在哪儿都是修行。 宽阔的厨房里,烟雾弥漫,四下里人影幢幢,半明半昧,仿佛浮动在幻境之中。莲生套着肥大的围裳,两边袖口和裤脚都高高挽起,赤足跪在青石地面上,手握抹布,奋力从厨房一头擦洗到另一头,一边哼着歌儿,一边半闭着双眼分辨四周气息。 大师傅又放了一把胡椒…… 有人切开了慈葱…… 啧啧,这罐乳酪煞是新鲜,气味直冲顶门。 一锅葵汤沸腾了…… “做杂役只要懂得辨识香料就成,做香博士,那要会制自己的香!……” 一线阴影袭上莲生心头,瞬间又被她用力驱散。 擦去额头汗珠,望向那遥远的香神殿,泛满红潮的面颊上,绽开一个自信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本章提到的风箱,小朋友们可能都没见过了,我小时候住平房,还是帮爸爸mama拉过风箱的。敦煌壁画中也绘有风箱,是在榆林窟第三窟里,西夏时期的壁画,距今已近千年,所绘的风箱已经相当科学,就是我在文中所说的这种,一人多高,镶活动板门,双手并用才能鼓动,想必工作起来效用极高。 苦水井和甜水井都是古代敦煌存在过的地名,不过具体地点已不可考。城中划分里坊、每一里单独以高墙圈起、单独开门进出,这是经济文化发达的中原大城市才有的格局,古代敦煌是个边塞小城,未见得有,不过本文中的敦煌比真实历史上的敦煌大很多。 ☆、第15章 天降横财 莲生所居的苦水井,在敦煌城西南边缘。 城里其它地界,大都是划分严明的“里”,一格格,一块块,方方正正,每里十几二十户人家,高大的里墙围拱,里门定时开闭。唯有苦水井一带,不但没有墙壁和门户,连个像样的宅院都没有,只是一片勉强搭建在垃圾堆间的席棚。 这里本来叫做甜水井,名字来自一口深井,井水甘甜如清泉。不知何年何月起,井水变得咸苦,不能再饮用了,附近逐渐荒凉,唯有流离失所的底层贫民聚居。天长日久,水井废弃,周围也成了一片无人理会的垃圾场,污糟混乱,臭气熏天,沿着一条横流的污水,两侧挤满了敦煌城最为贫苦的人家。 莲生的家,就在废弃的水井边。是自己搭建的一座小小草庐,只够她一个人居住。从草庐向北,沿着泥泞的小路行去,便到了辛不离的家,几座比草庐略为结实一点的席棚,围成一个简陋的小院,院门只是用芦苇编成,和苦水井其它住家一样,从不挂锁,反正也根本没有东西可偷。 傍晚斜阳下,放工回来的莲生,飞奔到这芦苇门前,熟门熟路地推开,奔入,径直钻进院子一角的低矮席棚:“送你一个礼物!” 正捧着医书攻读的辛不离,茫然抬起头,望着飞奔进来的莲生。天气炎热,他只穿了一件裲裆衫,大口裤,腰上草绳一扎,裸-露着瘦削而坚实的臂膀和半面胸膛。长发结束头顶,没有发冠可戴,只裹了一幅布巾。 “猜猜是什么?” 莲生两手藏在背后,兴奋地晃着身子,玉色罗裙的裙角左右飞扬。一如既往满脸开心的笑,笑得眉眼弯弯,笑得整张脸都放着明朗的光彩,却又带着几分不同寻常的狡黠。 “是什么?”辛不离好奇地放下书卷。 “哎呀,叫你猜啊。” “猜不出。”辛不离挠了挠头,露出一缕难为情的憨笑:“你的心思,我从来就没猜中过啊。” 莲生做个鬼脸,两手一摊,捧出一只布囊。织锦面,素帛里,五彩花鸟联珠图案,解开系纽,布囊缓缓向一侧展开,现出囊内九个袋口,置着九簇烁烁发光的银针。 “这是……灸针?”辛不离的双眸顿时瞪得滚圆,用力在裤脚边擦净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毫针,火针,圆利针,三棱针,长针,梅花针,火铍针,镵针,鍉针……天哪,你从哪里弄来?” “买来的啊!还能从哪里弄来。刘记的手艺,敦煌城里最好的灸针,我可是盯了好久啦!” “你……你怎么买得起?”狂喜与困惑交织,让辛不离本已渗着汗珠的额头,瞬间汗流滚滚:“这套银针,要价一千二百文!我,我也盯了好久……你哪里来的钱!” “前天,发工钱啦。”莲生双手拄在膝上,俯下身来,得意洋洋地瞄着辛不离的脸: “不离哥哥,你猜猜看,我每月工钱有多少?” 苦水井的孩子,真是长到这么大,都从来没有一下子拿过这么多钱。 平日里揣个十文八文,已经觉得沉甸甸地压得佩囊都承受不住,却原来那十文八文铜钱根本是轻若无物,用麻绳穿到一起,才叫重,这么的重,一吊一千文,重得一只手臂都抱不住,要两只手一齐去抱,方能稳稳捧在怀中。 发薪的日子,真是每月最热闹、最开心的一天,甘家香堂的账房周围,人来人往,笑语喧哗,全是领工钱的伙计,室中挤得满满当当,一人叫号,两人发钱,众人拥在柜前排着队伍领取,个个脸上都是收获的喜悦。 “杂役莲生,工钱一吊!” 哐当一声,整吊铜钱丢到莲生怀里,砸得她伸手接钱的双臂微微一沉。 莲生瞪着怀中的钱,半信半疑地思索,大眼睛眨了又眨,犹如身处梦中:“吴先生,这工钱……弄错了吧?” 账房吴桂枝,众人都称她为先生,其实亦是女子。此时正忙得左右开弓,一手拨着算盘,一手勾着账簿,头也不抬,只丢过不耐烦的一句:“怎么会弄错!” “我……我是厨房杂役,七月初一才上工的,到如今只有半月,给了我整整一吊钱?” “厨房杂役,每月工钱两吊,半月不给一吊给多少?” 莲生霎地睁大了双眼,恨不得把两只耳朵也一齐竖起来:“每月工钱两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