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狼
面朝墙的王老九听到女人呜呜的哭声,下意识想转过身去,不料腰腱一扯,痛的龇牙咧嘴。 女人听到痛呼,放下抹泪的手,慌忙爬到床上 “咋咧?” “扯着,扯着嘞!” 王老九虚虚捂着没受伤的地方,哎呦哎呦的叫唤。 她弯下腰,掀开被子 见男人此时光着上身, 洒到床上水银一样的月光,照出土黄肌肤上朦朦胧胧一团乌紫发黑的脚印。 王老九感受到后腰有手指在抚摸着,那指尖有些粗糙,毛刺扎着皮肤,痒痒的,他禁不住崩紧了,正想开口叫她别摸了。 一滴眼泪却突然滴到了他的皮子上,烫的他一抖,愣住了。 等他反应过来,心头一暖。 “哭甚哩!我人好着嘞!” 他咬着牙,慢慢吞吞转过了身。 看见女人低头捂着脸。 王老九分开她的手,露出一张布满风霜的面庞。 女人不年轻了,但从五官轮廓隐约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秀美。 他抓着她的手,叫了声 菊! 银菊白了他一眼,嘴里却忍不住骂李保长 “那满肚子毒汁子的,早早阎王叫收了他!” 王老九不嫌弃她泼辣,反而笑得甜蜜。两只粗糙的手抓在一起,紧紧不愿意松开。 房间里流淌着脉脉的情意,隔壁屋子里的陆金却睡不着了。 自躺下来,他脑海里总在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刚刚院子里脚步声一响,就叫他听着了。 等隔壁门一开一和,他支着耳朵,睡意愈发消散的没影。 等了好久,没见动静…… 他想了想,抬头一看坑上躺着的遗光。 她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月色里,像一团不真切的影子。 看不清楚,是睡着了还是没有。 陆金轻手轻脚的坐起来,走到门口,偷听起墙根来。 可惜! 他直起腰,掏了掏耳朵。 说的太小声了些,什么都听不清楚。 陆金决定放弃,走回去,正看见躺在床上的遗光,睁开了眼睛,透出两道寒月般的目光,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不正道。 他有些窘迫。 遗光坐了起来,轻轻问道:“陆大哥,怎么了?” 陆金抹了抹额头,走过去,蹲在坑角抬头回着她的话: “晚上我从老九叔屋里出来,正好今天拦咱们的人来找他。他们不想让我听,我便回来了。刚刚,好像又有人进了他屋,我听着,像是一个女人。” 他补充道 “我之前问过,老九叔说他年轻时候婆娘难产死了,连个娃娃都没留下。以后一直一个人,没娶过。 他家里,就他一个。” “那……或许是……” 陆金见着遗光欲言又止的神态,知道她想说或许是相好,又觉得有些不妥。 点了点头 “也许吧!可能是我想多了。别人的事情咱们也管不着那么多。” 重新躺下,陆金强迫着自己睡去了。 隔壁房间, 银菊正沉默的擦着眼泪,或许是怕叫人听到了,她连咽在喉咙里的悲声也不敢放出来。 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将脸埋进了被子里,一把瘦弱的肩膀在月色下哀恸的耸着。 王老九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撕碎了。 当年因为贫穷,错过了她。 后来终于她成了寡妇,他成了鳏夫。却因着村里的流言蜚语,只能在众人的眼底下只做一对普通的村邻。 他暗地里帮她拉扯大两个女儿。 等大妹终于成年,生的花骨朵一样漂漂亮亮。 他们觉得日子总算有了点盼头。 却遇上了蝗灾,被选上了祭河! 那时候,他舍不得自己心爱的女人留眼泪,更舍不得当做女儿一样养大的大妹被当做牲畜一样的送了命。 绝路之下,匹夫生勇, 他在半夜里顶着汹涌的黄河水撑着皮筏将大妹送去了远方。 一个她一辈子回不来,亲人也不知道的远方。 而现在,这个苦命的女人的苦难却远远没有结束,村子里又将重办人祭,这一次的祭品是她15岁的小女儿——花。 “要是花再没了?我活着干什么呢?” 银菊撕心裂肺的哭着,这悲痛叫王老九也忍不住热了眼眶,本份的汉子难得的对一向尊敬的村长生了怨念 “村长怎这样狠,送走一个,又要再夺你最后一个。” 听了这话,银菊陡然从被子里抬起头,她此刻披头散发,咬牙切齿的面容看起来分外狰狞 “还不是欺负俺一个寡妇! 大妹是逃走的,村里叫老沟庄的骂到抬不起头。这几年闹一次蝗灾,就有人朝俺屋里丢石子,骂大妹害人精,惹怒了河神。 现在小花就是给他们出气,替她姐顶罪的! 我真蠢死了,应该早点把花儿嫁出去啊,就是嫁猫嫁狗,也比没了命强啊!” 银菊越想越是痛苦,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不住的扇自己的耳巴。 王老九顾不得疼痛的伤口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防止她自虐。 “够了!” 他低低的咆哮。 银菊一僵,终于还是顺从的软了下来。 “要你像大妹一样一辈子见不到花,中不中?” “中!”银菊脱口而出, 却顿了顿 “只要知道她们活着,叫我死了,也甘心哩!” 她这缥缈的声音,好像天外飘过来的一样。 王老九攥着她的手,只觉得冰冷瘦弱的像是一块石头。 他的心颤了颤,将那双写满磨难的手团在了手心里。 “那就定了!” 他看了眼窗外,水银样的月光里,隔壁的屋子静立在黑暗中。 王老九的目光沉下来,像一匹破釜沉舟的公狼。 集市风波 陆金被鸡叫醒,天还皴黑,纸窗外只投进来微弱的几缕光亮。 他朝炕上一瞧,遗光还睡着。 这几天赶路太累,他搓了搓脸,觉得整个人清醒许多,悄悄的坐起来,将地上的铺盖一收,出去了。 王老九被生物钟闹醒,身上的疼痛先于睡意的消散而苏醒过来。 昨天夜里睡得太晚,加上伤口,令他脸色如纸人般难看的蜡黄。 陆金端着碗杂菜汤粥进来的时候,他正躺在炕上捂着伤口低低的呻吟。 食物的香气蹿入鼻尖,忧愁一夜的肚肠叫嚣着, 他抬头一看,陆金站在他的床头笑了笑。 “叔,起来吃点!” 陆金小心着将他扶起来。 王老九看着海碗里黄色的糊糊—— 玉米面? 他努力回忆着,家里似乎没有这东西。 他壁橱里只一小把田里割稻子掉落在地上的麦颗,角落里一串红薯藤。 这莫不是…… 他抬眼看着年前年轻的男人,心里有一丝触动。 陆金拿着空碗走出来,正见到遗光在院子里洗脸。 清晨薄透的光,照得她皮肤莹白的像玉一样通透。 遗光擦干净脸上的水珠,一抬头正见着陆金站在门口。 “陆大哥!” 只那一声,竟叫他耳尖烧的慌。 他低下头, “我烧了饭,在桌上罩子里。” 遗光瞧着他丢下句话,便逃也似的匆匆走了,心里纳罕,目送着他黑色的背影转进了后屋。 玉米杂菜糊糊没有油水,拿清水一涮就洗干净了。 陆金甩了甩碗筷,正预备站起来,墙那头,传来隔壁人家的说话声。 “要说这银菊也是命歹。” “该,当寡妇就不本分,当年要不是她家妮儿逃了,惹怒了河神,哪来那么多灾? 大前年旱,因为这事儿,最后一口出水的井也得让出来让老沟庄的先汲。 俺们老婆婆就是这么走的,想起来俺就恨!” “哎,花的命也不好,多俊的女娃……” 她们更像是农忙时候闲暇的碎嘴,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后,便沉默了下来。 而后是沉闷的麦穗甩在地上脱粒的声音。 陆金拿着碗筷,从地上站起来。 等进了厨房,遗光正吃好了。 他看碗底干干净净,没剩下一颗米粒,脸上便露出了笑意。 盘算着自己包裹里还剩下的小半袋大米,应该还能叫她喝上四五顿白粥。 稻谷养人,陆金预备去集上转转,他想让她吃碗干饭。 进了陕地,除了馍馍便是面条了,也不知道…… 她吃的惯不? 他思索着女人的饮食,一心想将她养的白胖。 这样细碎的念头,以前从来没在他那颗装满了苦难和仇恨的脑子里出现过。 而现在,他默默的想着,竟觉得这感觉还颇不赖。 “陆大哥,让我洗!” 他思考的时候没提防,手里一空竟叫遗光将碗筷给抽走了。 等他追过去,那小女人正半蹲在地上洗刷了起来。 他靠在门边,瞧着她柔美的侧脸,那一举一动,说不出的动人。 心里头热热的,陆金低着头,嘴角一弯,露出口白花花的牙来。 早上八点,太阳已经高高的挂在了正空。 村子里人家空荡荡的,田地里却一片热火朝天。 陆金领着遗光带她去镇上赶集。 他们打听着走到了镇上最大的一家粮店,听人说,只这里有进苏州和东北的大米。 到了地方,门口停着好几辆骡车,一行穿着短袖裤的伙计背着一包包新到的谷面进进出出。 几个穿着破破烂烂光着脚,分不清是叫花还百姓家小娃的孩子,扯着口袋和下摆,专钻在伙计的身下,捡那几颗从麻袋里漏出来的粮食。 穿长褂掌柜模样的男人站在门口指挥着,偶尔用眼皮子撩一眼那些孩子,却并没有说些什么。只在看到几个想偷jian耍滑的伙计,严厉的敲打几句。 陆金看了一眼,觉得这家确实像别人嘴里说的那样厚道。 点了点头,便决定拉着遗光进去。 “陆大哥,我在外面等你。” 她看了眼黑黢黢的内室,进出的伙计将门口都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了。 陆金也见到了, “我马上出来。” 他环视一圈,指着隔壁人家石狮子,”你站在那等我。” 那边有一小块阴影,遗光点点头。 陆金进去了,遗光闲着无聊,视线便落在门口忙碌的场景上。 五个骡车,八个伙计很快也便搬完了。 落下来的粮颗毕竟稀少,小孩子指头灵活,没一会儿将地面都捡的干干净净。 他们将布兜攥成很小的一团,粮食被挤压,捏在小手心里很有质感。 有几个孩子脸上还挂着黑黑的鼻涕,现在也露出了笑容来。 这样纯粹的喜悦,是很动人的。 遗光旁观着,也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意。 他们个个都有了收获,却并不急着走,反而纷纷捏着粮袋朝粮店边上的胡同里走去,表情期待,好像是什么好事情等着一样。 遗光奇怪的看过去, 那几个小孩走到了一处侧门,蹲下来,像是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 过了一会儿, 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小门一响,从里面走出个靛蓝色的人影。 童花头,黑布鞋,最普遍的知识女性打扮。 孩子们欢呼一声,见着她从胳膊肘斜挎的柳条筐里掏出几个黑面饼子,一个一个的分到了他们手上。 还很有秩序。 遗光眼底里的好奇更浓了,她眼见着那人分完了饼子,却并没有走,反而站在台阶上,亲切的同他们说着话。 隔得太远,又是方言,遗光听不太真切。 只见着两方都笑意盈盈,孩子们也好似很尊重又亲近这女人的样子。 没说多久,那女人进去了。 孩子们也散去了,其中一对,好像是兄弟模样,朝遗光的方向走过来,到了半路,那年纪幼小的,扑通一声,昏倒在了地上。 哥哥像是吓坏了,蹲下去哭着摇他,见没有反应,便想将弟弟拉起来,可身材瘦弱,努力了许久也不见丝毫作用。 遗光忧心的不行,上次亳州的经历让她总有些后遗症,因此关注了许久也不敢有所动作。眼见着那孩子咬着牙关眼角溢出豆大的泪水,放声悲呼,可巷子太深,入口太小,也无一个人来出手相助。 她的心好似被放进油锅里煎熬,又看了眼黑洞洞的粮店内,陆金还没有出来。 心一横,她做了决定,快跑进去,在哥哥惊讶的表情里,将小娃背到自己身上。 她颤颤巍巍直起脚,突然脖颈一痛,好似被人用拳头用力锤了一下,差点要将背上的人摔下来。”哈!抓到了!” 低矮的视线里,巷落杂物后面钻出来一个半大小子,指着遗光哈哈大笑! ………… 不是土匪,大家猜猜。 遗光的性格很大一部分是善良,而一个善良的人哪怕受到过欺骗,遇到这样的情况在只有自己可以帮忙的条件下,内心争斗以后,最终还是会伸出援手。 刮七 遗光心里发沉,眼见着那半大小子走近来。 那对兄弟一左一右抓着她的手,防止她跑了。 “你谁?干啥的?” 他们神情戒备,语气尖锐,把她当做嫌疑犯一样在审问。 遗光很快明白过来,或许他们与刚才的女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正巧遇到她这个生面孔,什么也不知道,瞧热闹一样看了半天,活该要被怀疑。 她情知他们不会相信自己的无辜,却还想赌一赌人性本善 “小哥,我是外乡人,路过的。我丈夫就在那粮店里,等他出来了,我们便要出城去的。” 半大小子听了她的哀告,目光上下审视, 这女人大夏天里还带着头巾,可一管吴侬软语却似莺哥一样温柔悦耳。 方才约摸是着急了,带了点哀求,甜丝丝,软绵绵。 听得人心口酥麻麻的。 他只觉得心里头的火气无缘无故消散了点。 忍不住仔细看她仅露出来的一双眼睛。 漂亮极了! 他心里愈发好奇,恶作剧一般,飞快扯下了她的头巾。 “哗!仙女娘娘。” 三个男娃目瞪口呆。 斜下里,突然奔上来个人大力将三人推倒,为首那个抓着头巾堪堪要沾到了地上。 那只大手一扯,将头巾夺了过来。 少年哎呦一声狠摔在了地面。 “陆大哥。” 遗光眼前一亮,陆金大步迈过来,见着她雪白的腕子圈出两道紫淤,眼里闪过丝心疼。 为首的小子最灵醒,见这高大男人神情不善,顾不得开花的屁股,从地里翻个滚,扯起还哎呦呦叫唤的两兄弟,便要往后头跑。 “哪里去!” 陆金大手一扯,拉住他松垮垮的裤腰带。 只这一条略体面的裤子,可不能被扯坏! 小子转过身,塌脸团手向陆金告饶。 “大老爷,我错了!” 那两兄弟见老大被捉,也跪下来哀求。 三个孩子跪在尘土飞扬的肮脏黄土地上,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又瘦小不堪。 遗光看不得,走上去,轻轻扯了扯陆金的后摆。 陆金却不愿意轻饶了这几个,他不比遗光温室里长大,见多了为了口吃的丑恶肮脏的嘴脸。 就是孩子,也并不一定都是天真烂漫的。 “你们刚才偷摸摸扯着她,是要干什么?要是不说出来,我就送你们去号子里。” 他说完,死死盯着他们,慢悠悠的,又加了一句”现在抓白蚂蚁严格的很,警察们可不管你们是不是小孩子。” 为首的一愣,面色闪过一丝慌乱。 视线下意识乱转,看到一旁温柔的遗光,嘴巴一瘪,突然哭了起来。 三个半大孩子扯着嗓子哭喊,尤其那年龄最大的,正是变声期,破锣一样,吵得人耳疼。 大街上行人听到动静,视线纷纷朝这小小的胡同口打量进来,正撞到陆金冰冷的面容,一吓,匆匆走了。 陆金的面色尤其难看,他研究着这几个小江湖,心里想道。 白蚂蚁是沪上那边对专拐卖妇女人口贩子的称号。 此类瘪三坏肚,用种种jian诈手段,诱骗入世不深的女子,最后将她们卖到妓院。 这小小的滑县,几个小叫花子,看表情竟然也知道白蚂蚁是什么?怎么不叫人怀疑? “这位兄弟,能否放了这三个孩子?” 人声是从后头发出来的,遗光和陆金抬头,胡同深处站着个穿靛蓝宽旗袍的女人。 正是刚才布施食物的善心女子。 “红姐!” 三人仿佛见着了救命的恩人,挣扎起来,飞快的朝着她跑去。 女人拉住他们,手轻轻抚摸着最小孩子的脸庞,像是安慰他们的惊恐。 “你是?” 陆金领着遗光走过去,看了一眼她的打扮,是个文化人。 他转过头,又看了眼那侧门,是那座街面上最气派的大屋。 女人迎着他警惕探究的目光,淡淡的笑着:“我叫周红。” 周红自称是开封省城小学的国文教师,也是这滑县大户周老爷弟弟的女儿。因为丈夫去外工作,学校放假便回了家乡陪伴亲人。 她见到县城里的流浪儿,闲来无事,偶尔会教他们一些基础的知识。 周红虽然相貌平凡,可一身干练的书卷气。言语爽利,让人很难生出恶感。 陆金原本预备等她说完再反驳几句,视线见着靠着角落翻倒夜香的墙面似乎有个什么不起眼的标记。 他表情一变,打断道”既然周大姐这样说,我们就算了。家里还等着吃饭。” 他说完,扯着遗光,转身走了。 脚步匆匆,表情不耐,仿佛真的自认倒霉懒怠和他们计较。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胡同口,周红收回视线,目光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那不起眼的角落。”小赵!” 那半大小子抬起头来。”你和伙伴们盯着点这两个人。” 小赵听了红姐的话,点点头,视线朝着遗光离去的方向,嘴角咧出个笑来。”陆大哥,你刚才是看见什么了吗?” 乡间道路,四周安静许多,遗光忍耐许久,终于问了出来。 陆金看了眼升到正中炽热的太阳,脚下的步伐慢了下来。 他好像是思索,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太清楚……” “那个倒夜香的地方,有个标记,是用石头划的,总觉得眼熟。可是,想不起来了?” 陆金蹙着眉头,回忆着在粤东时候,带领他们加入组织的上峰,他和同志交接,那张纸上一晃而过的标记,似乎有些类似。 但是他并没有看清楚,那些是联络员的交接暗号,本来不应该让他看到的。只是因为出于当时年轻小伙子的好奇。 所以,他现在也无法确定,那个周红…… 总之,那标记绝对不是无意划上去的。做在那样隐秘的角落,又这样警惕,总觉得他们是在做什么不欲令人知的事情。 他们只是过客,还是不要卷进去了! 陆金叹了口气,觉得自从踏上了这条路,他似乎变得胆小了。 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兴致勃勃的和伙伴们探个究竟。 可现在…… 他转头看了眼遗光叫围巾遮住的面颊。 她安静的跟着他的步伐,纤细的五指从灰扑扑的衣服里伸出来,手上抓着个再普通不过的柳条框,里面放着些白馍,烙饼。 那些他一手可以轻松松提起来的干粮,她却需要双手吃力的抓着,秀白的指节绷起了青筋,可还是乖乖又安静的拿着。 陆金转过头,看着面前朝天宽阔的土路,又悄悄放慢了步伐。 心是软的,他嘴角微微的翘了起来。 过了个小土坡,连王庄的土围已经若隐若现了。 日头更高了,北方的夏天,阳光毒辣辣的。 陆金瞧着遗光又擦了把汗,抬头看着前方,热气似乎氤氲着散出了地表。 “咱们去那,喝口水吧!” 他指着右手边一片小树林。 水入喉咙,呼了口气,整个人仿佛都清凉松快许多。 遗光塞着盖子,打量着四周。 叶片子在树梢上微微的摆着,可空气里却没有一丝流动的风。 这天气真怪,昨天还那么凉快,今天突然又闷死人了。 她抬头看看天,碧空如洗,瞧着也不是要下雨的样子。 太阳肆无忌惮的发散着光辉,阳光照在地面上,刺得眼前白花花一片。 他们决定再歇一歇脚。 “你……走……” 一阵脚步声伴着个女声钻入耳朵。 陆金一震,睁开闭目养神的双眼,目光如电般朝人声的方向看去。 白晃晃的日光里,拉扯着一对人影。 陆金眯了眯眼,才看清是对年轻男女。 男人身上穿着常见的白打褂,反射了日光,才晃的刺眼。 他们拉拉扯扯的走近了树林,看样子仿佛是对闹别扭的相好。 遗光和陆金相对一视,不好惊动。 着蓝花短衫的清瘦的脊背耸动着,两双胳膊像缠着麻花,挣扎几下,终于叫强健的那双制服了,顺从的揽靠在怀里。 空气是闷热的沉静 “天哥……” 女人还抽噎着”为啥是俺?村上就欺负俺们家没有男人!” 那天哥沉默了许久,终于出了声音 “咱逃吧!” “俺娘咋吧?还有俺奶?她们……” “可恁不逃会死!村里面难道会杀了她们?” 沉默…… 她似乎也有些心动,挣扎许久,没再说出什么拒绝的话语了。 或许是决定了一件盘亘许久的大事,这对决定私奔的相好更贴近了心肠,年轻体热,四下无人。 没过多久,便见着那棵小树扑簌簌的抖动起来。 偶尔飘出几句情哥哥,爱meimei…… 叫暗地里的两个观众愈发面红耳赤。 陆金飞快嚼了嚼含在嘴里的草根,见着遗光赤红的面颊,吼头滚动,差点将齿间的草根吞咽了下去。 他慌乱的转过头,悄悄飞快的将草根吐在了地上。 那边偷欢的小情响起声惊呼, 陆金猛的抬起点头,一道灰色的身影唰的弹射了出去。 小树后钻出两道人影 “逮来给恁吃多好!” 女娃瞪了眼犹自惋惜盯着那远去野兔身影的汉子。 捋了捋头发和凌乱的衫子。 打开他拉扯的手,辫子一甩,跑远了。 棠色面孔的年轻男娃在原地站了会儿,直等到女娃的身影消失在了连王庄的土围里,这才拍了拍衣裤,朝另外一个方向走了。 陆金和遗光匆忙忙回了王老九家, 刚进院子,主屋门口一动,走出来个穿蓝花衫子的年轻女郎。 三个人都是一惊, 遗光悄悄打量着她,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面容清秀,一把乌黑的头发扎成辫子垂在肩上,红色的头绳鲜艳的像朵花儿。 睁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他们。 “花……” 屋子里传来迟疑的询问, 她转身看了眼屋子,一跺脚,飞快的从后门跑走了。 陆金和遗光走进房间, 从窗口往外看去,院子里静悄悄的。 整个村子都是静悄悄的,毒辣的日头,人们都在屋里歇着午觉。 “好像是同一个人。” 遗光很轻的说道。 陆金点了点头。 1937年7月7日的夜晚, 连王庄在在一片漆黑的静谧里沉入了梦乡。 几千里之外,响起了一阵枪声。 这本该平凡的夏夜,就此打破。 一伙人叫嚣着破开了一道门。 他们席卷而来,准备充分。 纸醉金迷的沪上之夜,大摆钟敲了整整一十二下。 昏暗的室内,只有一盏台灯闪着幽绿的光芒。 一双骨节分明的双手抓着白布轻轻擦拭手中的太刀,幽暗中,金属反射出雪亮的光芒。 可以收割生命的锋利艺术。 无法用语言平和解决的误解,这是一道处心积虑的陷阱。 而这扇被迫打开的城门,仿佛撕碎了最后一道欲盖弥彰的遮羞布。 淌着涎水的獠牙终于曝露出来,兽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嘶吼着,冲奔了上来。 ……………… 居然没有涨收藏! 太狠了! 一个被失踪的人(卢沟桥事变) 志村菊次郎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他们所在的部队,番号为支那驻屯步兵第1联队第3大队第8中队第2小队第4分队。 作为其中的一名出身大阪农民阶级的新兵,他同许多人一样,是第一次出国。 华国的夏天,夜里七点多的天空还很明亮。 我拿着新发到手的刺刀,回忆着作训官英武的身姿,脚下机械的跟随着同伴们的步伐,脑海里却早已幻想着自己拼刺的姿态了。 “その場で休憩する(原地休息)。” 队长一下命令,所有人便就地解散,以队伍为中心分散着找地方休息了。 我坐在石头上,怀里抱着刺刀,解下腰间的军用水壶,甘甜的喝了口水。 真爽快啊! 我感叹着,抬起头,看着夏夜灰亮的天空,草丛里的树上,有蝉在鸣叫。”支那是个好地方吧!“ 有人坐在了我边上。 我抬头一看,顿时起身,”土方君!” 土方小筍点点头,有些敷衍的承受了我半鞠躬的敬意。”一切都还习惯吧!”他取下帽子,让夜风吹拂着头发,漫不经心的慰问着。”はい、(是)。” 土方君虽然只比我大一岁,可作为在支那长大的开拓者,由于熟悉这边的环境,而且还会说支那本地的话,在我们这群新兵当中,人气和威望都很高。 他的祖父是1906年,大日本帝国与沙俄签订后作为开拓者的先遣部队,第一批去往满洲屯田垦地的农民。 闲暇里,他总喜欢吹嘘家里田地的产量,一亩黑土地可以产230公斤小麦。 我和同伴私下里嘀咕,就是盛产水稻的富山县,在里,刊登出来最好的产量也只有200kg呢?大麦和水稻的差距能有这么大吗? 何况,我们还有农学专业的教授。 只是这话,我们都没在他面前说过。毕竟他聆听天皇的教诲不够多,在支那这样贫瘠的地方待久了,见识不够广阔也是可以理解的。 正如他以支那通而洋洋自得,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日本天皇子民,心里也觉得比他要高出一等。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环视四周,大家的姿态都有些懒洋洋。 此类的军事演习在这两个月来已经举行了无数次,在划分出的地方,甚至连一个华国人都见不到。 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后面,虽然长官清水节郎及伊木清直要求我们端正态度,可所有人心里已经淡然了。 我打开瓶塞,又灌了一大口水。 土方看了眼我吞咽的样子,说道:“少喝点吧!按理说是不应该喝水的。” 我忙咽下去,毕恭毕敬的点头感谢他的提醒,心里却不以为意。 总是拿长辈的姿态教育别人,真讨厌啊! 这次我们这批新兵过来,连传统的新兵训练都略过了,一直进行无敌方的军事演习。 同伴们都猜测,我们这些驻扎在宛平的部队,只是对支那军队起威慑作用,并不会投入战争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当队长命令集合的时候,我偷偷迅速的又喝了一大口水才慌乱的归入队伍。 总觉得被人说了以后,反而更想喝呢是怎么回事? 我笑嘻嘻的想着。 硬胶靴底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几百个脚步交织在一起,更像是催促的旋律。 我忍不住又揉了揉肚子,心里因为那猜测而更加的心浮气躁。 好像肚子不太舒服……果然不应该喝太多的水啊! 我朝着绵延的队伍尽头看去,已经昏暗的天空下,伙伴们黄绿色的军服像一片密密麻麻的旗杆,长官的身影在最前方若隐若现。 真希望他开口说停下来休息,我紧缩了一下肛门,有种快要失禁的幻觉。 或许是我的祈祷有了作用,队长举起右手,所有人原地踏步。 我环视四周,前面是一大片的空地,远处一道灰白的影子,沉默的耸立着。 是宛平的城墙啊! 大家看着这熟悉的地方,知道终点站快要到了。队长放出侦察兵,要求开展实地侦查。 这是最后一项环节,按照经验,十几分钟以后,我们便可以像往常一样,原地返回了。 有一句话,叫做意外比明天更早到来。 所有人都不会预料,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夏夜,历史的未来会因此发生巨大的变化。 而我在其中,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此刻,无人知晓。 我松了口气,可腹内的疼痛却好像排山倒海样的袭来。 忍不住了啊! 我看见伙伴们有一些已经偷偷将刺刀驻在了地上,借此来转移站立的重心。 他们和我一样,都是部队的偏后位置,旁边便是茂密的半人高的荒草地。 此刻,那些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