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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破皮囊里,鲜血淋淋地扒出来。 常乐一辈子没对他说过那么多…… 他说…… 他是生在妓院,可他不脏。 他出生,他娘就把他交给姓周的使唤婆子,养到五岁,院里的女人,各个是他的姨,也各个是他的娘,她们用男人钻她们裙子的钱,把他养大,养在那片红灯笼照不进的地方。 他说…… 直到他娘死的那天,他才知道,那个平时总冷着他,正眼都不瞧他一眼的女人,就是他的亲娘。可她也要死了,身下的褥子汪汪地淌着血,小溪似的往地上,每往前走一步,就是往他娘的命上,踩一脚。 他说,她说…… 娘不想跟你分开,可娘护不了你啦…… 或许是回光返照,她沾了血手忽的有了力气,一把拽住绣月儿空荡荡的袖管,你跟娘保证,不要让人扒你的衣服,在院里就是死,也不能让人看去你的身子! 说呀!!! 好多的声音,抹着泪,催促,月啊,说啊,喊娘! 细胳膊被捏痛,他还那么小,恐惧、畏缩、来不及思考的震惊,没等张口,那双手掐疼他的手,一声未尽的太息似的,从他的手臂上垂了下去。 鸨头见他是个女娃,才把他留下。 是婶子和姨娘们一人一口饭,一人一片裙摆的照拂把他拉扯大,还想了装水痘的办法出了窑子,二块银元贱卖入渠府,求个后半生的依托,干干净净地活。 “没人告诉过我我是谁!”常乐这个名字也是别人给的,直到许给少爷当媳妇儿的那天,“我都……不知道我不是个女的,我……” 渠锦堂就这么生生看着那张被泪痕和痛苦切割的脸,碎在他眼前。 “没想骗你……怎么骗你……” “我在渠家做工十四年,除了每月存在常叔那儿的工钱,什么也没拿过。我是欠你,可我欠你什么现在也还清了。” “你恨我,我不怨你。你对我干的事儿我都不怨你……” “可我不脏!我不脏!” 比悔意先起来的是疼,心被剪子绞了似的,渠锦堂慌张地兜着自己还半硬的裆,去摸常乐露在被子外面的脚。 褥子上一滩暗色的濡湿,从常乐的屁股下头洇出来,渠锦堂一看那颜色就急了,边摸他的脚踝,边伸手够床头的抽屉,找止伤的药。 常乐只当又是来抓他,抬脚踹在渠锦堂大腿根上,木匣子里的东西,哐当散了一地。 渠锦堂嘶着牙,顾不上疼,急急地扒那团瑟缩的被褥:“常乐……我,我错了,错了……”他是真把自己恨死了,刚有多少气焰,现在就有多悔恨,“我不碰你,你让我看看……我就看看……看看你伤没伤!” 颤抖的抽噎,从那片单薄但又壳一样牢固的被子底下传出来:“我求求你……走吧……走吧……” 怎么走得掉,渠锦堂吸了口气,肺里好像长了钉,他忍着刺痛,轻轻把手搭到被上:“就一眼,就看一眼……” 被窝里的人纹丝未动,两个人隔着被子拔河,渠锦堂扯着被面扽下来一点,常乐就在里面把自己裹得更紧一分:“走!你走!” “求你……走吧……” 渠锦堂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后院那间屋里跑出去的。 人好像跑出来了,魂没有。 他背着月亮一路逃,风啊,刀子一样剐着面庞。 他揩着袖子抹掉脸上滚落的疼痛,回忆他和常乐的点滴,他是怎么穿着一身新缎子裁的新郎袍,心里揣了只小兔地等他,怎么到处找他也找不到他。他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常乐的恨的?回头看全是他对绣月儿的放不下。只为骗过他?其实他早不恨了,怎么可能记恨,他只是偶尔会怨他,怎么能走得那么干脆,都不回来看一看他。 渠锦堂回了渠府,一句话没说地钻进自己的屋里。 渠夫人是隔天清晨从下人那儿听说儿子回来了,高高兴兴让人备了一桌早饭,又怕儿子起得晚,让厨房留出些好的,等大少爷醒了再用。 “锦堂也是,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好早准备。”渠夫人盛了碗粥,先给自己的丈夫。 “锦堂回来了?”渠老爷问边上的二儿子,“你大哥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二房没上桌,渠庆堂一个人闷头吃饭,忽然被问,他哪儿知道,只是想起个人,觉得和他有干系:“可能累了吧,大哥他,也很久没歇了。” 渠夫人往常并不怎么留意二房生的儿子,只是他提起锦堂,自己身上掉下的亲疙瘩,忍不住问:“号上有那么忙?” 渠庆堂放下筷子:“茂兴号正在放粮,斗上事儿多,前几天碰上宋先生还说起大哥,夸他像个当大柜的样儿。” 渠老爷静静地听着:“有个样儿就是还差得远。” 渠庆堂知道他爹心里高兴,渠锦堂的娘更是难得的往他碗里夹了块枣糕,没人听见别人夸自己的孩子出息不受用的。 “忙点是好事儿,不过再忙也不能耽误大事。”立业成家,开枝散叶,前者有了着落,渠夫人又惦记上弄孙,“你和你大哥是同辈,你大哥也这年纪了,他在外头,就没个相中的姑娘?” 有没有姑娘渠庆堂说不好,但相中的人嘛…… 渠庆堂被脑袋里突然闪过的想法惊了一跳,肩膀上隐约的痛,散落地上的药包,童年挨打,溅在衣服上的点心渣滓,他也不知怎么想的:“大哥在茂兴号做事之后,好几家托人来打听……” 渠夫人眼睛一亮:“打听什么?” “想……问问大哥,有没有娶亲的意思……” 真是盼星星盼来个月亮:“都有哪些人家?” 渠庆堂胡诌了两个,长房长子的婚事儿,渠老爷也不能不上心,他对二儿子讲:“找一天把人请来,让你大哥先见见。”要在身边睡一辈子的人,“让他自己选。” 渠锦堂气呼呼地踢开长袍回来,他当是什么事儿,不是初一不是十五,被他娘拽去庙里进香,半道把他撵到庵堂后开了芍药的院子,娇滴滴的人儿领到眼前,才知道是给他相的姑娘。 撞到渠庆堂,没想他这么快回来:“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他都知道!渠庆堂狠狠把人搡得往后退了两步:“滚开!” 常乐在屋里收拾东西,甫阳虽是他的根,他却没有真正逗留过多少日子,总像燕儿一样,待不久就要远走。 他的东西不多,来时一个包袱,走的时候装不满大半,唯独一样东西,翻箱倒柜地找,哪儿也找不见。 院里急慌慌响起脚步,是斗上的伙计,身后跟着渠家的下人:“常少爷!”来人急赤白脸,“老,老爷请你回府……少爷……少爷他……” 再回到渠府,走得是正门。 三跨院,东边最大的厢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