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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15.罪与罚)

    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原来那么难。

    刚刚哄好了屁股痛的胖娃娃季然——小家伙非要她吹吹,于是连月只好对着他戴着尿不湿的屁股吹了两口,然后宁宁又醒了。小女婴在床上哇哇的哭得撕心裂肺,连月又忍着下腹疼痛,先把儿子放在一边,又把宁宁抱了起来。先把尿不湿给她换了——也是沉甸甸的湿,接着又坐在床边给她喂了奶。

    这一番下来已经过了半个小时,连月觉得有些腰酸背痛,刀口又疼了起来。暖气渐渐升了起来,室温升高,她又觉得自己背上都燥热起了汗。

    这里还缺婴儿床。

    小女婴被母亲拍完了嗝,又被重新放回了主卧的床铺上,它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睛东瞄西瞄,倒是没有哭。连月捏了捏腰,又低头拉拉她小小的手。她看看四周,她的这间卧室不大,但衣柜和床之间还有一点空间,应该还摆的下两个婴儿床——孩子们都还小,他们晚上应该和她一起住。

    或许她也可以节省一点,直接打电话让宅子那边送过来。连月又想,在某个人反应过来之前。

    今天他说不许她带儿子走,但是显然这个吩咐管家并不知情,这也是她刚才能毫无阻拦的带走季然的原因。

    想到了那个人,连月心里又是一痛。如今的一切是她的错——给他的伤害难以弥补。她知道自己万恶不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失去了拥有幸福的能力,总是在伤害那些真心待她的人。

    低头凝神看了很久醒着的女儿,连月这才突然意识到现在已经七点过了。她还没有吃晚餐。刚刚离开大宅的时候她已经说了不回去吃——走到厨房,里面干净整齐却又空空如也,打开了几个柜子,她只找到了半袋已经过期的米和面条。

    连颗青菜都没有。

    打开了火,连月开始烧水,又扭头看了看坐在客厅地板上自顾自啃着玩具的儿子。这个小家伙倒是很好带,就是他已经开始吃辅食了,不能老吃这些没营养的面条——今天太晚了,明天她应该去买点蔬果才是。

    她能一个人生活。

    她看着灶上锅里翻滚的气泡又想,她从小到大,一个人生活过太多太多年,这些对于她太轻松。

    或许这才应该是她生活的常态。

    夜慢慢的深了。

    连月煮完面条喂完了儿子,小区的几栋高楼里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隔壁传来有人走动的响动,偶有人大声说话的声音。屋里气温高了起来,连月脱了外套,穿着黑色的打底衫站在客厅,透过紧闭着的玻璃门看着远处的某个方向。烟雨蒙蒙,遥远的远方几条密密麻麻的路灯带犹如盘龙卧地,围住了其中的几点灯火零星。

    是对面的别墅区。

    她以前住的地方。

    看了那边很久,连月又慢慢坐回了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又摸起了手机。里面有些新信息——她没有看。她翻到季念,她给他发的最后一条记录还是停留在那三个字上。

    对不起。

    这三个字孤零零的显示在对话框里,他还是没有回复她任何的信息。她也明白他不会回。点开了对话框,她又想说些什么——可是凝神了好久,却觉得有什么哽在心里,不知道从何说起。

    是我对不起你。

    她打了几个字,又觉得这句话只是上一句的简单重复罢了,又咬着唇一个字一个字的删了。

    他应该惩罚她的。她想。

    其实我。

    她又打了几个字。可是“我”了很久,她还是打不出接下来的字。

    现在的冷暴力甚至都不算是惩罚。

    他的惩罚——他们的惩罚,应该就是从此消失吧。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从此断绝一切联系。

    再也不见。

    借着那根线升上云端的,斩断那根线。打开那扇门的,关上那扇门。

    任由跌落。

    低头看了半晌,女人又退出这个了对话框,到底什么也没写。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似乎心里若有万钧。又咬唇往下翻翻,下面隔了几个联系人的,是陈山。

    他昨天晚上给她发了信息。

    “jiejie,”他说,“有件事我想了一天,还是要告诉你。”

    “季总昨天晚上来过我这里,还和我动了手。”下面还有一张图片,是一张男人的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还有一条长长的伤口,已经红肿了,“他一来就打人,像个疯子似的,把屋里搞得一团乱,发完疯就走了。”

    “我想想算了,没报警。”他说。

    “jiejie你没事吧?”他又说,“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jiejie你小心一些。这个人好像有暴力倾向。要是他有什么,你就告诉我——大不了我们走。”

    “我没事。”

    下面是她隔了很久的回复,“你还好吧?他打伤你了?”

    “小伤。”他回。

    他又给她发了几张照片过来,是脸上的淤青和胳膊的伤口——看起来比另外一个人嘴角的青印严重很多。

    “医疗室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的自己摔的,”

    那边陈山说,“jiejie你别担心。”

    连月又看了一遍对话,视线在陈山发来的照片上停留了很久。

    前天晚上他摔门冒雨而出,然后去找了陈山。

    他照片上的样子和今天的相见,嘴角遗留的痕迹。

    不是陈山。

    连月放下了手机,又俯身低头,又仔细看了看旁边的小小婴儿的眉眼。

    淡淡的眉毛,小小的嘴——小家伙又睡着了。她举着手,小肚子均匀起伏,是一副对这个世界毫不保留信任的模样。

    宁宁没有父亲。

    某个秘密在她心里,想都不能想。似乎但凡思维触及一下,都会引来她承担不起的罪与罚——

    她没有父亲。

    她拉着小女儿小小的手,她有母亲,就够了。

    春(16.他不会再爱她了)

    16

    浴室里蒸汽腾腾。

    温热的水流喷洒在男人赤裸的身躯上,汇成一线,又顺着勾勒着几块腹肌的马甲线流下了腹沟。水流又划过了湿纠的黑色茂密草丛,流过了下方的rou色囊袋,最后落珠般的一滴滴滴到了淋浴间的地面上。

    男人身姿颀长,眉目英俊,神色却又些暗沉。他站在浴室里,紧皱眉头,闭目不语。水流打在他身上,他腹间的欲物已经半硬,高高昂起,在浴室的墙壁上印出了昂扬的影。

    精满则溢。

    像他这样的身份和地位的男人,又是这样的年纪,一个多月没有实质性的性生活,那其实是难以想象的。在他的朋友圈里,像他这样守着一个女人的——那真的是屈指可数。

    虽然他偶有绯闻,可是那些都是无聊人士的编排和炒作,当不得真。

    特别是最近的几天。

    没有了女人的陪伴,他每天早上醒来,身体似乎都像是回到了十五六岁。在那个年纪,他每天起床,都是高高的一柱擎天。

    似乎又想起了谁,男人又睁开眼睛,抬起右手,看了看手腕上那条手编的红绳。红绳贴在他的手腕,已经被水打湿了,还带着几滴变形了的水珠。

    不值钱的红绳,是一个女人给他戴上的。

    她不是传统的好女人,也没有好的家庭。他家境特殊——对此并不太在意。他们在他年少相识,他一直很宽容她。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好的,琴瑟和鸣——

    可这次。男人紧抿着嘴。

    这一刀,太狠。而她,哪怕一直到现在,却始终连个解释都不肯给他。

    低头看了这条红绳很久,男人慢慢抬起左手,把它解了下来。

    不过一条红绳罢了。

    半指宽的绳子勾在他的手指上,男人面无表情。关掉水,他握着绳子抖开浴巾擦了擦赤裸的身体。浴袍很快裹住了他的身体,也裹住了那勃起的欲望。

    送白兰地的服务人员很快来了,又很快出去了。男人穿着白色的睡袍站在窗边看着江景,一动不动。等服务人员离开之后,他这才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把手里的红绳往桌上一丢,潮湿的红线在木色的茶几上拉出了透明的痕迹。

    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他往杯中夹起冰块,又慢慢倒上了酒。

    酒液冷冽,进入口腔,让人全身冰凉。

    手机还在沙发上,屏幕一片黑暗,男人靠在沙发上紧抿着嘴,没有再看。

    对不起。

    第二天早上晨光微露,照亮了落地窗外的江水,男人忍着身体的躁动在宽大的床铺上醒来。他拿起了手机。这短短的一夜,手机里又有了数十条格式严谨的工作汇报——

    这三个字,和发件人,在这些信息中间,是那么的明显。

    吸引他的视线。

    发信时间:凌晨两点五十八。

    沉着脸抿着嘴,男人点开了对话框,上一条也是一模一样的文字。

    一模一样的两条,不一样的时间,看起来不像是系统的重发。

    可是依旧是这三个字。

    除了这三个字,什么也没有。

    她半夜发这种没有实质内容的道歉有什么用?

    看了这条信息一会儿,男人又退出了对话框,沉默不语。他开始起身套着睡袍,yinjing已经鼓胀,在黑色的毛发中间怒目而突——睡袍拉上了,下身位置还鼓起了巨大的一坨。

    她大他四五岁,不是不经事的小女孩。平时她在家工作接打电话,说话做事分寸适度井井有条。可是现在,她做错了事,却只会用三个字来打发他。

    这不是他要的答案。

    等男人洗漱出来,他脱掉睡袍,又对着镜子慢慢套上了衬衫和裤子,等他系好了领带,他又回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手机——

    屏幕一片黑暗。他走了过去,拿起了手机,没有管旁边的红绳,直接出去了。

    他不会再爱她了。

    “老板早晨。”

    门口已经有保镖和助理在等。

    男人沉着脸嗯了一声。

    助理已经按开了电梯。男人气势沉稳,直接走了进去。

    保镖跟了进来,站在他四周,屏气凝神。

    “等等等等——不好意思!”

    电梯正要合上,外面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有一个带着鸭舌帽身材干瘦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人扑了过来,按住了电梯,一边慌乱的道歉;没过几秒,伴随一阵脚步声,又有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穿着木色的吊带蕾丝长裙,提着裙角小跑了过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这个瘦小的女人抬起头,瞳孔突然放大——似乎这才认出了电梯里被人围绕的英俊男人,她一手捂嘴,一手捂住了开低了的胸口,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季总你好。”

    “季总你好呀。”

    她又说了一次,笑得花枝乱颤,一边又姿态优雅的伸出了芊芊玉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女人捂住了嘴,脸上适时的飞起了一片绯红,“真的是太巧啦。”

    “李小姐你好。”

    男人微微垂眸,伸出了手。他的视线在女人笑得诚恳的笑容上掠过,又在木色吊带的蕾丝裙上停顿了。助理正俯身为她整理着裙角,她露出了一大片白花花的肩和胸——背上还披着一件保暖的羽绒服,脸上画着精致的妆。

    “李小姐这是要去拍戏?”

    男人瞄了她几眼,声音冷淡,但好歹还是开了口。

    “是呀,”

    女人捂着嘴娇笑着看他,眼里似乎有着亮光,“我这马上要去三佛庙取景。刚在屋里化妆化迟了差点迟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又道歉,顿了一下,又笑,“让季总来等我。”

    男人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季总今天是在这里参加活动?我在这里住了几天了,没想季总原来也住这一层——”

    电梯到了一楼,门开了。

    男人迈步而出,女人跟了上来,还在旁边笑着聊天。

    现在似乎倒是不急了。

    男人随意的嗯了几声,走向大厅门口。女人小步跟在旁边,四周围着男人的助理和保镖,还有女人的助理,声势浩大,惹人眼球。

    一众人走出大门,男人的车子已经在等——远处的绿植旁边有挎着包的人影晃过,有人看着这边,似乎还有人举起了相机。

    “哎呀我的车怎么还没来?”

    女人站在门口,娇啧的跺了一下脚,抱怨起助理来,“他们不是说很急的吗?”

    “小千姐你别生气,”助理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雌雄莫辨,“这是堵路上了吧。”

    “李小姐,”

    男人看了看不远处转角的那辆停在路边一动不动的贴着黑膜的面包车,又看了身旁的这个女人一眼,突然微笑了起来。

    “李小姐是想去三佛寺?那和我正好顺路,”男人扶着保镖拉开的车门,态度突然变得温和,他看着她精心修饰的脸蛋,嘴角微笑,彬彬有礼,“要是不嫌弃的话,你就坐我的车好了,我送你过去。”

    “不过只有一个位置了。”

    他又看了看助理,暗示得很明显。

    “哎呀这怎么好~”女人捂着嘴睁大眼睛,有些惊喜又有些矜持。

    “要是不方便,那就是我叨扰了,”男人眉目英俊,点点头,哪怕被拒绝也风度翩翩。

    “那我还是先做季总的车过去,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女人当机立断,提着裙子对男人笑笑,就开始往男人车上坐,一边又说,“小文你们自己坐后面的车来。”

    “好的好的千千姐。”助理忙不迭的答应,又急着给她递裙摆。

    男人站在一边扶着车门看她上车,视线掠过那辆黑色的面包车,又多等了几秒。

    “那不好意思麻烦您了季总~”

    女人坐在车里,又捂着即将走光的胸部抬头甜笑,“谢谢您,今天遇到您真的是太好了~”

    男人垂眸看着车里的女人。

    “客气了。”他眉目英俊,声音突然又变得清冷,“我也正好可以和李小姐了解下代言的相关事宜。”

    春(17.事不过三)

    17.

    能顺利的上车,在密闭的空间里男女同坐,肌肤相贴,这意味着什么?

    能受邀上车已经意味着什么。

    这可是季念。

    季家财富据那什么报评估已经五千亿美金往上,在全球排名前十以内。他又是唯一的继承人,没有兄弟争产。私人飞机,名车名表,仆从环绕。季家执掌的天意更是手握大量尖端科技,引导民生。无数人一辈子汲汲为营,挤破头的上名校,学技能,成绩优异,费尽心思,最终也不过是为了在他手里有口饭吃罢了。

    她现在可是坐在他的身旁。那么的近。

    拍一部剧,她累死累活三个月,不过收入一两千万——比屁民多去了,可在旁边这个男人眼前只是个笑话——网上是吹嘘的高,可是到她手里却真的只有那么一点儿。娱乐圈也很难混,拉高踩低,表面闺蜜,背后插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没有剧本再接。她其实觉得自己还很有发展的空间,找个金主——或许可以洗白上岸,再不济,也能再创新高。

    哪怕只是一段时间呢?跟他一段时间,也够了,要是能生个孩子——

    还说有个外交官的大房?那也无所谓。一切都在旁边的这个男人手里,他承认,那才算是大房;他不承认,那就是谁得宠谁才是大房——

    “真的谢谢您了,季总,”

    车里的温度适宜,女人微微一动,半个雪白的香肩在银灰色的羽绒服下微露,今天的礼服贴身,勾勒着她细嫩的腰肢和浑圆的臀部,“没想到我们原来还在一个酒店——”

    “不用客气,”

    男人坐在她身旁,保镖关上了车门,车子缓缓启动,他侧头看她,声音沉稳,似笑非笑,“李小姐现在是在拍哪部戏?”

    四十多分钟路程,已经够聊很多的事。两个人先谈论了戏,又聊了下娱乐圈——季总竟然还认识不少圈内大佬。在又聊了一番某个地区的风俗人情之后,他甚至还答应了为她引荐某个名导——小花一时激动的难以自制,竟然不小心还差点握住了男人的手道谢,男人看了她一眼,在发现她的“不小心意图”的第二秒,不着痕迹的提前躲开了手。

    “我这里还收藏了一瓶82年的拉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品,”

    车子已经停在了目的地,女人还没有下车的意思,保镖开始下车拉车门,女人还坐在车上抚弄这头发笑,“季总您比较有经验,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能帮我品鉴一下——对了,”

    她不经意的拿起手机,“要不您方便告诉我是住哪间?”女人捂着嘴娇笑,“加个微信好了?等您方便的时候,我带着酒上门请教——一起去打高尔夫,也是可以的。我上次还认识了一个高尔夫冠军,他教了我几个小时——”

    男人坐在车上,眯眼看着她甜笑的脸和举起的二维码,没有说话。

    保镖已经拉开了车门,外面的冷风灌入。

    “让Kevin加你。”男人突然笑了起来,轻声道,“我不用微信。”

    又靠回了座椅上,季念敲了敲扶手,表情似笑非笑,“还是——”他顿了顿,“你们已经加过了?”

    车子在路边短暂的停留之后,女人提着裙子披着羽绒服下了车,保镖关上了车门,车子缓缓离开了。

    “季总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加上她的,”

    前排的助理还在解释,“我没有和她聊过天。您的行踪我一直——”

    男人瞄过刚刚女人坐过的位置,侧头看着窗外,面无表情。

    “把车开去洗一下。”他突然说。

    “什么?”

    “把车开去洗一下,散散味。这香水味太重了,”男人看着窗外,车窗倒映着他英俊的眉目,他声音平静,“晚上,”

    他顿了一下,“换个酒店。似水流年吧。”

    “是。”助理松了一口气。

    车厢沉默了几秒。

    “事不过三。”

    男人看着窗外,声音突然在车厢响起。

    “是。”

    车厢里沉默了一会儿,前排的助理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男人没有再说话。靠在椅子上,他闭上了眼睛。车里一片安静,一路奔驰,奔向远方。

    手腕上没有了红绳,戴上的只有那块一千万的表,是母亲送给他的三十岁生日礼物。

    他不爱连月了。

    但是现在也没心情去找别人。

    连日的阴雨打湿了平房的地基,很多房子又开始摇摇欲坠。新闻里长篇累牍的播放着基层政府抢救民房转移群众的新闻。不过换了两个台,娱乐频道们依然是娱乐明星出轨生子小三的新闻——这是一个全民娱乐致死不用动脑的年代。

    羊群们的奶嘴乐。

    屠宰场的安抚剂。

    “啊mamamama!”

    六十几平方的小二室里,小小

    的季然已经被放到了学步车里,他穿着袜子站在地上,手里挥舞着勺子,嘴边挂着几颗米饭和鸡蛋羹的痕迹。

    虽然伙食标准在两天内极速跌落到平民家庭水准,但是带着尿不湿的小家伙看起来依然毫无怨言,是高高兴兴接受的模样。

    失去了男女主人的管家虽然看起来有些疑惑,但是还是在接了女人电话之后尽职的搬了两次东西来。看起来那天暴怒而出的男主人这两天依然没有想起来要吩咐管家某个“十分重要”的内容——连月本着节约一点是一点的精神,让管家又收拾了两次孩子们的小床车子玩具和奶粉来,现在这个花了巨资装修的格调客厅早已经气质不在,好几个箱子已经把这里堆的满满当当,顿时显得逼仄了起来。

    “少奶奶要不要让李婶过来帮几天忙?”

    管家送东西来的时候,站在局促的客厅抱了小季然好一会儿——看起来对小家伙很是想念。才不过几天,小家伙当然还没有忘记这个天天陪伴自己的人,在他怀里蹦得欢乐。

    “她可以带着少爷和小姐住这间。”

    管家挺直了背,指了指那间六个平方的小房间,“这样您晚上可以好好休息。”

    “不用。”

    连月笑笑就赶他走。他也是被人雇佣,虽然在季家干了一辈子,可也只是一份工作罢了。现在季念什么都没给他说,她还是他的少奶奶,是他的服务对象;等季念想起来那天——总有那么一天的,大厦崩塌,到时候她还是要一个人面对一切。

    “那您需要什么,我再送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也明白了什么,管家彬彬有礼的站在客厅告别,“家里还有燕窝,人参,羊乳——太太从京城带过来的食物和药材。”

    “我要的时候打电话给你。”连月笑了笑。

    “mamamama——”

    现在吃着鸡蛋羹兑米饭的小家伙张大了嘴,一边又不服气的拿着手里的勺子想要去碗里挖米。

    连月拿远了碗。

    “近日连月春雨,N省——市危房倒塌,基层干部深入一线,提前转移群众,实现零伤亡。”

    某个耳熟的市名挑拨了敏感的神经,连月拿着碗转过了身。电视里是一片田地,里面是摇摇欲坠的民房——几个干部穿着雨衣站在雨里,对着民房比划。

    画面里当然不会是那个她认识的人。

    这个人的新闻——要审的吧?

    电视里画面一转,又是刮了大白的砖房里,一群受灾群众坐在一起吃着盒饭,纷纷表示着满意。

    镜头又一转,又是某个官员接受采访,说要申请补贴给群众盖房子。然后又背了一篇他自己的成就——什么改善多少转移多少之类的。

    连月端着碗,没有再听官员的述职报告。她看着屏幕下方那条蓝底白字的词条,这个名词熟悉——

    只让她端着碗,微微的愣了神。

    春(18.独居)

    18.

    “啊啊mama!”

    儿子拿着勺子拍打着护栏,把女人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打了一个激灵,又挤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舀了一勺蛋羹塞到儿子大张的嘴里。

    都是她的孩子啊。

    血脉相连,腹中怀骨,都是她十个月受苦受难的证物。一个人带孩子是很辛苦,特别是宁宁——小家伙刚刚才出院,身体虚弱得像只小奶猫。现在她每隔两个小时就要给她喂一次奶,连半夜都不例外——昨天晚上她就没睡过囫囵觉。可是当她半夜抱着孩子在客厅走动,看着怀里小婴儿慢慢眨着的眼睛的时候,就又觉得自己又平白生出了很多很多的勇气。

    母亲当年也是这样的罢。

    一个人带着她。先是找到了挡风遮雨的地方。后来又想着怎么填饱了她的肚子。哪怕做的都是违反社会良俗的事——

    呵,肚子都吃不饱,还谈什么公序良俗?仓禀实才能知礼节。她和mama那时候风餐露宿,都快要饿死冻死了。

    不能用圣人的标准来要求穷人,又用贱人的标准去要求富人。其实上层——

    扯远了。

    她现在又已经比母亲当年好了很多。她有屋住,还有体面的工作和不菲的收入。外面的风雨再大,她也能给两个孩子挡风遮雨的地方,也能填饱他们的小肚子。

    喂饱了季然,又给宁宁喂了奶,连月把两个孩子放在客厅,又系上围裙舀了面粉开始揉面。带着孩子她有时候顾不上吃饭,准备先包点饺子放着。

    昨天晚上,她半夜起来抱着宁宁,又给他发了一次对不起。可是一如既往的,他还是没有回复。

    他这次真的是伤透心了吧。

    这么多年,他虽然小他四五岁,可是一直忍让她,她知道的。可是有些话——连月抿嘴用力揉着面条——她知道他想她说。可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她开不了这个口。

    也不能开口。

    是不能说的事。不能提的人。

    如果他恨她——女人吸了一下鼻子,又抬手抹了下眼睛,如果他恨她,那就恨吧。他恨她——

    她吸了一口气,那伤口平复了,那就好了。到那时,他自然就会去爱别的女人。

    那也好。

    她低头揉着面条,面条里滴落了一滴泪。他真心真意的对她好了十年,这些原本就是她多得的——

    是她对不起他。

    到时候——

    又会是哪个律师来?面粉扑到了围裙,沾染了女人脸颊边的发。女人仰起头,吐了一口气,又吹起了一些烟气。

    他知道她一直在这里的。

    会是那个蔡律师吗?胖胖的矮矮的,笑眯眯的,季家的法务顾问。他熟读两岸法律——名片上印着ArcherTasi,不中不洋,却是和善的人。

    也许到时候又会变了脸色。

    如花美眷,良辰美景。

    她到底是错过了。却又拥有过。前二十五年她见识了一切的丑恶,后十年她见识过很多的风景,也领会过很多的真情。

    可到底都是这样。如梦如幻,如露如电,如泡又如影。最后崩了台子塌了戏,好似食尽鸟投了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外面又滚过春雷,外面不曾停歇的雨又大了起来。客厅里电视的新闻还在播放,小季然挥舞着玩具,啊啊的叫着。围裙的带子勾勒出来了细细的腰,女人揉着面团侧头,看着外面的雨,抿嘴不语。

    “妈。”

    好不容易拖着两个孩子吃完了饭,饺子也才刚包了一半,床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连月拿起手机一看,接了起来。

    “连月啊,”话筒里女人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快乐,“你身体怎么样了?我给你拿的燕窝吃完了没有?这几天在忙什么?”

    “我在——”

    “啊啊啊啊啊啊!”一阵婴儿的叫声突然传来。小季然早不肯站在学步车里圈着,早被放在地上乱爬。看见母亲进了卧室接电话,小家伙又扑腾着小腿小手爬了过来一边啊啊的叫着——别说,手脚并用翘着屁股,爬的速度还贼快。

    “是然然啊?”

    电话那边女人顿了一下,一下子笑了起来,声音也温柔了很多,“月月你在陪然然玩啊?来你让然然接电话,奶奶要和崽崽说话——”

    “然然!”

    “啊啊!”

    “然然想奶奶没有?奶奶也很想然然——”

    连月抿了抿嘴,顺从的打开了外放,又把手机递向了儿子。电话里女人的声音温柔又甜美,这边的小家伙说不了几个词,只是拿着手机啊啊啊的叫着。

    “奶奶又给然然买了小玩具,”

    女人的声音传来,“奶奶给你买了小老鼠,给meimei买了小老虎——”

    “啊啊啊!”这边的小家伙答应得很大声。

    “然然你欺负meimei没有?你现在是哥哥啦,可不能欺负meimei哦!”

    连月坐在地板上,看着啊啊啊大叫的儿子,抿嘴不语。

    “连月?连月?”

    电话里的女人又在喊她。

    “妈?”

    连月吸了一口气,又接过了手机。

    “宁宁户口本的事,你也看见了吧?”妈咪说,“也不知道阳阳给你们解释没有。他说啊,给宁宁推迟几天,算她属虎。这样也好些,”

    那边的女人絮絮叨叨,“宁宁身子弱,大属相好带些。而且她还扯着恒恒的事,日子隔得远些,也免得以后被人翻旧账乱联想——”

    “嗯。”那个人的信息就那么突如其来,出现在了话筒里,连月心里一跳,抿了抿嘴,妈咪又笑了起来,“我还有几天才回来,月月你把摄像头打开——”

    “额,”连月看了看四周,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让我看看孙子。”女人又笑,“然然越来越可爱了,还会和奶奶打电话了,奶奶都舍不得乖孙孙了——然然啊,那边你那两个二伯和三伯,可一点用都没有。都三十好几了——”

    “我挂了啊连月,”妈咪又笑,“你马上给我拨视频过来,我看看孙子。”

    电话挂断了。

    连月跪坐在地板上,看了看这逼仄的小房子。稳了稳心神,她捡起了地上的手机。

    母命不可违。

    连月吸了一口气,又对着镜子照了照。她今天一天没有出门,都在收拾——没有化妆,看起来蓬头垢面的。重新绑了头发,她又抹了下口红。等她拨了视频过去的时候,那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似的,马上接通了起来。

    连月已经把摄像头对准了地上的爬爬怪——就连四周的家具摆设,一概都没有入镜。

    屏幕上只有地板,和地板上的小家伙。

    “宝贝然然——”

    女人甜甜蜜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想奶奶没有?奶奶十多天没有看见然然了——”

    “啊啊啊!”

    这次小家伙也看见了手机里的女人,似乎是认出人来,他一把抓起了母亲手里的手机就往嘴里塞。

    “不行不行,这个不能吃!”

    连月压低了声音,作势要打他的小手手,又去和他抢。

    “你看看这是什么?”

    手机里女人还在笑,“这是然然的小老鼠,这是meimei的小老虎——”

    “啊啊啊!”

    被妈咪轻轻的打了一巴掌,小家伙生气的大叫了起来,拿着手机猛地一摔!

    “哎呀!”

    “啪!”

    开着摄像头的手机滑过了一个抛物线,滑到了客厅,发出了一声脆响。

    “哎呀然然你在调皮吗?你不想和奶奶说话呀——”

    连月爬起来去捡手机,那边的女人还在说着话,她的声音在手机里传来,“咦连月,你现在是在哪里了?这里不是家里吧?这是哪里?你带着然然出去了?”

    “我——”

    连月捡起了手机,又不敢挂视频,让摄像头对准了自己的脸,她勉强笑了起来,“我是出来玩——”

    “这又是哪里?你怎么穿成这样?你背后是什么?桌子?”女人在屏幕里晃着脑袋东看西看,有些疑惑的样子,“这是哪里?这里怎么看起来这么小——旁边又堆的什么?”

    “我——”

    “哇~哇~哇~”

    床上的小奶娃突然一下子哭了起来,哭的猛烈。

    “哎呀!”

    连月走了几步,又急匆匆的跑过去,一下子拉开了正往小奶娃脸上呼扇巴掌的儿子,又顺手重重的打了一下他的手,“然然你别打meimei!”

    “哇哇哇——”

    被mama打了小手手,这下大的个也嚎了起来。

    “连月你把宁宁也抱出去了?”

    那边的女人也听见了大娃小娃的哭声,也急了起来,“宁宁才刚满月,你不能乱抱出去的呀。这里就你一个人?你怎么了?佣人呢?念念呢?”

    春(19.我来安排)

    19.

    急急忙忙的给妈咪解释了一番“我带孩子出来住几天”,连月在婴儿的一片哭声中匆匆的挂了电话。床上的小家伙脸已经被扇红——儿子显然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正哭的撕心裂肺。连月把她抱在了怀里轻声安慰。小然然也坐在地上仰着头哭着,鼻涕眼泪横流,似乎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失去了母亲的宠爱。

    连月低头看他,心里一疼,俯身咬牙也把他抱了起来。这两天干活太多休息太少,小腹的伤口却又突地一疼,连月咬牙忍住了。

    都是她的孩子。

    这是她的人生。

    藕荷色长裙的女人坐在客厅里挂了电话,面上还有一些疑惑。

    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她又拿起了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过了一会儿又放下了——没人接。

    挂了这个号码,她又拨了另外一个。不过两声,那边接了起来。

    “Kevin,”她的声音在客厅响起,温温柔柔,“念念呢?”

    “哦——开会。”她说,“那他开完会,你让他给我打电话。”

    “好。”

    电话挂了。

    客厅里又安静了下来。

    想了想,女人又拨了一个号码。

    “Thomas,”女人歪着头打着电话,声音温柔,“月月在家吗?”

    “哦——不在呀。”她说。

    “出去几天了?”那边似乎说了什么,女人睁大了圆圆的眼睛,又捂住了嘴。

    “昨天啊。孩子也带走了?哎呀Thomas,”女人声音温柔,“你怎么能让她把孩子带走呢?”

    “你去看过了呀。送了东西。送了什么东西——哦。念念呢?”

    “哦——没回来过。”

    “好几天没回来了。”

    女人重复了一句,默了一下,不知道想了什么,然后又接着问,“阿白呢?阿白在不?”

    “阿白也没回来过呀。”女人皱起了脸,“那阿白去哪里了?”

    “你也不知道呀。”

    这个电话也挂了。女人坐在椅子上捧着脸,似乎有些苦恼的样子。

    她又拿起了手机,按下了一个号码。

    过了一会儿,又放下了。

    “阿白也不接电话。”她自言自语,又站了起来。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可怎么好?”女人一个人站在客厅转来转去,嘀嘀咕咕,十分烦恼。

    旁边的门打开了,两鬓斑白的男人走了出来。

    “一玉怎么了?”

    看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男人挑了挑眉,嘴角含笑。

    “哎呀阿远!”女人看见了男人,睁大了眼睛,似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是连月呀,她——”

    “哼。”

    男人哼了一声,打断了她。似乎对她要说的话没什么兴趣,男人一边整理袖口一边轻笑,“一玉你赶紧去换衣服,我们待会就要出发了。那边还等着,我们可不能让别人等太久——”

    “哦。”

    女人话还没说就被打断,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看了一眼男人,自己嘟着嘴回了房间。

    阿远不理她。

    她都找不到人和她说话的。她心里憋着事,得找个人商量。念念,阿白。恒恒——算了。

    他还小,不懂这些。

    阳阳。

    女人想起了谁,又拿起了手机。

    可是这些事找阳阳会不会不好?

    可是她现在心里很烦——总要找个人说话。站在衣帽间犹豫了一会儿,女人想了半分钟,到底还是拿起了手机。

    反正她要找个谁。阿远又不理她。

    响铃的声音在卧室响了几声,很快接了起来。

    “妈。”

    那边的声音嘈杂,似乎还下着暴雨,有人大声呼叫说着什么。儿子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他离话筒很近,声音沉稳,简明有力。

    “阳阳。”

    儿子的声音又让女人在一瞬间找到了主心骨,那边的嘈杂让她一时忘了自己的事,“你这是在哪里呀?”

    “我回N省了妈,”那边的男人声音沉稳,语速微微的快,又轻轻咳了一声,“现在这边连日暴雨,山洪隐患严重,我回来看看。怎么了?”

    “我不走——”

    “喻书记你看——”

    “你不要命了!”

    那边水流声涛涛,背景音繁杂,儿子看起来十分繁忙,这边女人拿着电话,突然失了底气,诺诺不语。

    “我没什么事呀阳阳。”她低声说话,“你注意身体——”

    那边顿了一下,男人咳了一声,又笑了起来,“怎么了妈咪?你打电话又不说,我心里反而悬起来了。”

    “我没事,”女人坐在小椅子上,突然为了自己的这点小心事感到羞愧,她压低了声音,“我就是觉得念念他——”

    “他怎么了?”男人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就是他好像和月月吵架了,月月都带着孩子出去了,”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打扰忙碌的长子,女人感觉背心都烫了起来,好像有个人的呵骂就在头顶——缩了缩脖子,她终于加快了语速,“我刚刚给月月视频,她都没在家里——”

    妈咪和儿子打电话交流感情,这不算打扰的吧?

    “哦?吵架了?连月去了哪里?”

    那边男人又咳了一声,声音平静,没有情绪。

    没有因为这些鸡毛蒜皮不耐烦的样子。

    “就是黄海路那边,月月以前自己买的那个小房子,”

    说不打扰儿子,可是话匣子一打开,女人又忍不住说了起来——她一辈子无忧无虑,是个心里压不住事的人。就像是一根藤呀,她总要找着那颗让她攀附的大树。以前是男人们,现在是她的儿子们——

    “我刚刚给她视频啊,”

    现在藤已经找到了树,迫不及待的缠绕了上去,“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妆都不化了。那个然然啊,还趁她不注意,去打宁宁——哎呦!”

    乱的她心都揪了起来。

    那边男人似乎低低的唔了一声,又咳了一声。

    “阳阳你说他们是不是吵架了?宁宁还这么小,月月怎么能抱她乱跑?伤风了怎么办?急得我现在就想回去,可是又不行,我——”

    “连月现在一个人住外面?”长子打断了女人的喋喋不休,“是黄海路的状元苑?”

    “是啊,哭成一团。”

    女人拿着手机,捂着胸,没有在意为什么长子那么清楚的问题——他是大哥,自然都该什么都知道的。吸了一口气,她又问,“阳阳你怎么老是咳?你是不是感冒了?你要注意身体——真的是,哭得我的心都揪起来——我给念念打电话他也没接。我想着阳阳你要是在S城,你就过去看一看劝一劝,我的孙子诶,妈咪的心都揪起来了——你现在回了N省,那就——”

    “妈你别急,”

    这边的背景声那么的嘈杂,男人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却那么的沉稳,就像是翻腾巨浪里的定海神针,“S市和N省也不远,”

    他声音平静,话语凝炼,“我现在就安排人过去看一看。”

    “哦。”女人松了一口气,“好。”

    “您别急,没事的。”

    那边声音嘈杂,又有人催促。男人似乎是想挂电话了,又默了默,“我会安排的——妈您放心。”

    他又咳了咳,“再给您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