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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7.夜长梦多)

    连月抬头看他,男人也在低头看她,笑意吟吟。

    “爸说他再过半个月就回来,”他带着酒意,又拿手指点了点小家伙熟睡的小脸,“到时候你也出月子了。我们庆祝庆祝。顺便把家族办公室的人也喊过来,把宁宁的事办了。”

    连月抬头,看着他微笑的脸。灯光下他眉目格外的英俊,喉结滚动,“不说我能给她多少,至少也要保她——怎么了?”

    男人低头看她微变的脸色,又笑着摸了摸她的背,“不是我不肯多给宁宁的连月,以后我们多贴补她,只是家里真的就没这个传统——”

    “你看,”他又笑,“季瑶其实也是一直没有的。当年爸和Vicky离婚的时候,就已经分的很清楚——”

    女人还是抬着头看他的脸。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又到底还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要不,以后等我管了家,”

    酒意或许又有些上脑,她的目光又或许给了他一些压力,季念顿了顿,又俯身在她耳边说话,酒气扫过了她的耳垂,“以后我们等爸——我就——”

    “哎呀你!”女人脸色终于一变。她吸了一口气,美目圆瞪,又轻轻打了他一下胸膛,“季念你欠妈打!”

    “我可没有说爸什么,”

    子不言父,男人顿了顿,直起身抓住胸前的手亲了亲,又笑了起来,“我其实是希望爸长命百岁的。爸在,很多事就好办——连月我刚刚的话,你可别告诉妈啊。”

    这个人今晚是真的喝醉了啊。

    门上已经有了轻轻的敲门声,连月抱着婴儿过去开了门,把孩子交给了管家。

    等她回来的时候,季念已经半躺在了床上。外套脱掉了,身上那件黑色的衬衫扣子也解了一半,露出了一线结实的胸肌。看见她过来,他又招手喊她过去,又起身抱住了她的腰。他身上的酒味冲入了她的鼻腔,他低声说着话,“连月,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真的挺好的。回到家就有你——还有两个孩子,我觉得,我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女人伸手抱住了他的头,慢慢摸着他的头发,没有说话。

    第二天一早季念很早就又出去了,匆匆忙忙。妈咪还是没有回来。十点钟的时候她老人家倒是打了一个电话来,声音里还带着困意,说她已经安排刘医生上门给然然做体检——顺便也给宁宁也看一看好了。

    刘医生是季家的私人医生,除了给季家服务,自己还开了一家私人诊所,在香江和S市都有分店。平时里季家人什么头疼脑热跌打损伤健康体检都找他。大的毛病家里人倒是一直没有,不过连月听说他其实师从名医——其实是东大的高材生来着,长的人高马大,还去哈佛进修过,是圈内小有名气的私家医生。

    妈咪在电话里没有提喻恒,连月其实还有点想问他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地,话到嘴边,又突然感觉到什么沉重的意味——于是失去了兴致。

    还是算了吧。

    春日暖和,外面又有了阳光。

    刘医生下午过来的时候,连月没有见他——她不见外男,而管家自然会安排一切。女人坐在卧室外面的玻璃暖房里晒着太阳,看着露台边几朵春风里摇曳的春花。

    大红色的裙摆从躺椅上落下了一截,她的腰上还搭着小小的绒毯。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撒在身上,暖暖和和。

    她眨了眨眼,就这么慢慢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一片平静。

    那天那个人来过,给了一件“不贵重”的礼物——又走了。

    季念还是那么忙,偶尔回家偶尔不回,连月看新闻,说是天意推进器有了什么突破——相关的股市又拉了一波。同时一起的还有两个新闻,一个说什么天意内部腐败不堪,天意高管出轨女团成员,已经一周不回家,家里大婆已经带着孩子去公司闹过一次——说的含含糊糊捕风捉影,鉴于天意高管太多连月也认识不了几个,所以她看了几眼,也没什么兴趣;

    一个又说去年的网红天天妹无故失去了天意高层的欢心,今年代言基本确定不会续签,天意正在和Amay姐洽谈——天天的经纪人虽然背后做了很多努力,可是天意的态度还是很明确。又说有风声传来,说原因是她在某次饭局中没让天意的某位大佬满意——至于是哪里“不满意”,就只有大佬自己才知道了。

    这就扯远了吧,连月看着新闻下污秽不堪的评论,感觉自己差点想起了什么,可是生了孩子记忆力退化——她想了几秒还是想不起来,算了。

    喻恒一直没来过这边,仿佛销声匿迹;妈咪回国快一个月了,居然神奇的还没去美国。说了几次是要动身了,却又一直拖拖拉拉。连月听她说过一次,说喻叔其实也没去美国,一直带着喻恒在京城,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喻恒也没找过她。

    倒是向坤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她生产的消息,又给她发了微信,说祝她身体健康,又说他从哪里搞来了十几颗天山雪莲,要是她不介意的话他就给她送过来补补身子。

    连月看了这条信息很久,又翻了翻新闻,找到一则“某男子私自挖取濒危物种获刑三年”的新闻给他发了过去。新闻封面上的某男子脸打着马赛克,身上穿着黄马甲,手上的手铐和背后的那颗证据倒是拍的清晰可见。

    隔了很久,那边终于回了“哈哈”两个字过来。

    二月二十那天,季宁正式上了户口,出生证也终于拿到了。上面的出生日期赫然写的是一月二十六,出生医院写的是S市儿医。

    “就这样吧,”季念晚上回了家,看了看出生证明,神色平静,没有说什么。又想起了什么,他把宁宁的户口本丢在一边,又笑了起来,“爸其实现在都在香江了——连月你也出月子了。明天爸就回S城,宁宁的事,我到时候再去提醒下他。”

    “乘热打铁——”他笑,“省的夜长梦多么!”

    春(8.春雨)

    8.

    一声春雷慢慢滚过,天空阴了下来,渐渐飘起了雨。

    雨丝打湿了窗榄,也打湿了屋外的地面,几只女主人表示看腻了的即将被送到广阔天地里去的孔雀抖了抖身上的水,躲到了大树旁边的临时小棚里。

    白色的宅子里,米色长裙的女人抱着婴儿,坐在窗边看着雨。女人身姿修长优美,容貌艳丽,化了淡妆——已经足以和宅子精美的装潢相得益彰。她静静的看着窗外,纹丝不动。窗外阴云细雨,屋内明亮温暖,屋内屋外对比冲撞,犹如一副画。

    “宋朝的志南写的那首绝句,古木阴中系短篷来着……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手机亮了起来,是在美国的前中学语文老师在给她发信息,“说的就是这种雨呐。哎呀其实现在正好去江南玩——古诗就是要在种花国里读才有意趣,看着石头写一首,看着春雨也来一首,”

    那边发,“唉,可惜我现在在这边,找个一起读诗的人都难。”

    “林总呢?”手里的婴儿还在熟睡,连月抱着她打字。

    这个无忧无虑的太太呀——在她这个年纪,还能想着读诗写诗的人,那可太少了。

    “他哪里有空陪我读诗?天天回家都一两点了,”那边果然又开始埋怨了起来,“好不容易遇到几个华人,可是也都只是谈生意——”

    “你的呢?”女人又站了起来,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发,“写好了我先拜读一下?”

    不知道怎么地,也许是被这一早的雨影响,连月这一天都莫名的觉得心悸,心里沉甸甸的。

    乌云压城。

    山雨欲来。

    爸爸现在应该已经到S城了吧。是在公司?现在都下午三点,他们都还没有回来。

    应该都还在公司。

    妈咪这几天又去了京城,应该是和喻叔在一起。

    季念昨晚说今天季家FO的人员会过来,给受益人加上宁宁的名字——连月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小小的婴儿才出院不过十来天,淡淡的眉毛,小小的脸蛋,粉红色的嘴巴,举着小手睡得正安稳。

    小家伙从她肚里托生,却总比她有福气。人人都欣赏品行高洁的人士——可是没钱的苦,只有经受过的人才明白。就像是拿着碾子在身上碾啊碾啊,那些梦想啊意气风发啊什么初心啊,都会在一遍遍现实的碾磨中变成米糠从身上抖落了下来,露出了原本是黑是白的芯子来。

    除非是天降神罚,一下子劈到人的脑门芯儿,把人一下子全身上下给劈了个通通透透明明白白。那时候什么金钱啊欲望啊,全部都劈成齑粉,那才叫活得爽利了呢。

    给小家伙喂完奶,连月看着时针指向了四。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要说的话,今天来不来都该有一句话——又或许是真的太忙。

    又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痴了。她和季念是签过财产协议的。只是这是宁宁的事——她又低头看看孩子沉睡的脸,又更觉得心里那突如而来的沉重更重了一分。

    一直到了六点,都还是没人回来。

    家里没人,连月一个人吃完饭,回到了卧室。她站在窗外,看着路灯下细雨成丝,已经织成了密密麻麻的帘。手机里已经有了圈内新晋女作家发来的草稿,她细细读了几章,却还是觉得心烦意乱——干脆丢下了平板,去书房练起了字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书房的灯光似乎一闪。女人心有所感,抬起了头来。

    书房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眉目英俊,身材颀长。他是美国长大的人,英语一流,各种运动都是好手,也极有绅士风度——常年笑意吟吟。此刻他就那么站在门口,挡住了门厅的光。他直直的凝视着她,表情却有些奇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眼睛却已经有些红了。似在探究,似在思索,又似乎在想什么。

    又或许什么都没想,他只是站在这里,愣愣的看着他。

    他的手里还紧紧的捏着几张纸。他握纸的力气太重,这纸张被力卷了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碎裂开去。

    “你回来了?”女人看着他的样子,慢慢的收了笔站了起来。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看着他的脸,慢慢的走向他,伸手去拉他的手。

    这才发现他的手冰凉——已经有些微微的发抖。

    “怎么了?”

    她站在他面前,抬头看他,轻声说话。男人低头看她,一言不发。他的手里捏着的纸——她低头看了一眼。全是英文,非她的专业,她也认不出什么来。

    “爸呢?怎么了?”

    顿了几秒,她轻声发问。她又抬起手,去摸他的肩膀。他那么的高——她的手指举过了自己的眉,轻轻落在他穿着黑色西装的肩上,微微的潮湿,是沾了一些细细的雨。

    “他去酒店了。”

    男人低头看她,喉结滚动,声音沙哑。他声音甚至已经有一些哽,是变了声调——他低头看她,灯光下她眉如远岱,眼如春杏,行如蒲柳,是那么的好。

    “爸去酒店了?”

    连月拍了拍他肩上的水,抬头看他。没有成行的约,没头没尾的话。

    可是那弥绕心里一天的不安,却在此刻,神奇的,全部消失殆尽了。

    “他去酒店了。他不过来。”

    他低头看着她,又慢慢说了一次,脸色难看,似笑欲哭。

    女人看了他一眼,手已经落在了他的外套纽扣上。男人另外一只手却突然握住了它。

    “连月。”他看着她的眼睛,拉开了她的手,全身都抖了起来,“我说过,一直不管你——”

    他的声音发着抖,“可是你,怎么能——”

    “至少,”他看着她,手臂不可抑制的抖了起来,“你也不要让我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