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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冒着热气,用小勺舀了喂进沈西泠嘴里,可惜情形依然如旧,喂进多少她便吐出来多少。 大夫叹了一口气,自语道:“你这孩子也是苦命,小小年纪便失了生机,莫非是有什么心魔不成……” 喃语到一半,忽闻身后六子惊呼一声“公子”,接着便听见有人走入房中,那大夫一回头,便见到风尘仆仆的齐婴和白松。他并不知晓眼前这位生了一双凤目的公子便是传闻中声名显赫的齐敬臣,只大概明白他是此间主事的人,遂将药碗放下起身拜谒。齐婴虚扶他一把,眼神已经望向床榻上的沈西泠,对那大夫说:“大夫不必多礼,她情况如何?” 那大夫拱了拱手,犹豫了片刻,看了看齐婴的脸色,见平静如水看不出什么喜怒,便只有如实答道:“寒气入体,病得很重,亦是多劳多忧思的缘故。眼下是用参片吊着命,若能喂得进药倒还能救,若不然,那恐怕就……” 大夫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却已昭然。 白松站在齐婴和大夫身后,看不见沈西泠,也看不见大夫说出这话之后齐婴的神情,只能从后面看到他侧脸冷峻的线条,却无法探知他此刻做何打算。房内有一瞬的静默,过了片刻,白松听到齐婴对那大夫说:“有劳,我知道了。” 那大夫又拱了拱手,齐婴问:“不知大夫能否拨冗再去一趟齐府看诊?如此劳顿辛苦,齐家自有重谢。” 那大夫闻言一愣。齐家是何等高门?若非今夜是除夕情况特殊,恐怕还轮不着他进府看诊。这是天降之喜,焉有拒绝之理?那大夫立刻躬身,连连应允。 齐婴点了点头,客气地说了句“有劳”,随后回过身对白松道:“你送大夫过去吧。” 白松一愣,看了看床上的沈西泠,又看了看齐婴,沉默着点了点头,同大夫一道从房中走了出去。六子还在门口,看着公子站在那小姑娘床前,过了一会儿亲手端起药碗,坐在她床塌上,抬眸朝六子看过来。六子浑身一颤,立刻低下头,又听见公子吩咐道:“屋里有些冷了,去给她换个炭盆。” 六子一听立刻称是,低着头退了出去,关门的时候依稀看见公子将那孤女搂进了怀里,他不敢再看,轻轻地关上了门。 床榻上,齐婴将沈西泠扶起来,倚靠在自己怀里坐着,他端着药碗,从她身后环着她。当她在自己怀里的时候,齐婴才越发感觉到她的瘦,瘦得惊人,细弱的手腕仿佛稍微一使劲就会折断;她的呼吸也微弱,好像下一刻就要停止。 他搂着她,忽然想起家中的弟弟meimei,譬如瑶儿和徽儿。她们都是女孩儿,与沈西泠不同的是,她们都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平生从未经历什么波折,无论何时何地都有父母兄长挡在身前,为她们遮风避雨。而沈西泠不一样,她是他父亲见不得光的私生女,从未享受过什么富贵太平,如今父母双双辞世,她还要独自千里奔波将他们葬在一起,完成他们生前的夙愿。今夜是除夕,齐家的孩子们在花厅中听戏、在庭院中放爆竹,可她就一个人,躺在陌生的院子里,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 他看见她的手上生了冻疮,还有一些薄茧,是一双经常做活儿的手。他想起今夜他把红包递给赵瑶的时候,赵瑶接红包时伸出的手涂了豆蔻,细腻白皙,没有一丝伤痕,可沈西泠,却是这样。 齐婴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眸,用勺子舀起药汁慢慢送到她嘴边,低声说:“来,把药喝了。” 沈西泠的眉头痛苦地皱起,仿佛被梦魇住了,药汁送进去以后又顺着嘴角淌出来,她不停地咳嗽、大口地喘气。齐婴眉头紧锁,一手护着药碗不让她打翻,另一只手轻拍着她的肩膀,一句话忽然脱出口来:“好了,已经没事了。” 这话说得他自己愣住了,像是没想到自己会如此草率地说出一句类似诺言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沈西泠瘦削的脸,长叹了一口气,随后眼神微微变化,依稀露出释然之色。 他回想起沈谦在狱中对女儿的称呼,犹豫了一会儿,附在沈西泠耳边低声道:“……文文,没事了。” 沈西泠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就在她和母亲生活了多年的那个小院儿里。父亲不在,母亲仍生着病,忽然小院的柴门被人踹开,一大群家丁打扮的人闯进来,他们身后是一个气势汹汹的贵夫人,她后来才知道,那是父亲的妻子。 那贵妇人称母亲作“贱人”,又称沈西泠作“小娼妇”,她那时都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是不好的话,因为母亲听后眼中露出了愤怒和悲戚。那些家丁砸坏了她和母亲的家,那位贵夫人将母亲拖下病榻,打她、踢她、辱骂她,沈西泠一直在哭,想扑过去救母亲,却被家丁挟制住,她咬伤了一个家丁的手,趁他呼痛的空档朝母亲奔过去,将那贵妇人推开,抱住母亲。 当然,她们因此遭受了更多的打骂。 那些人离开的时候,母亲和她都已经满身伤痕。母亲坐在满地狼藉中紧紧地抱着她,一直对她说“文文,对不起”,沈西泠不知为何母亲要道歉,她只是感到害怕和难过,很想大声地哭,又害怕这样会让母亲更加伤心,于是一直忍着。 她很擅长这样做,忍住悲伤和难过,敏感地琢磨着母亲的情绪,然后强颜欢笑。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父亲来了。 父亲是个温和又坚强的人,沈西泠此前见过的父亲从来都是温和平静的,可那天他哭了。他抱着母亲和她,像母亲一样一遍一遍地道歉,他们三个人抱在一起,沈西泠看见父母都哭了,才终于敢流下眼泪。 她父亲抱着她,说:“文文,没事了。” 沈西泠抬起头看着父亲,忽然发现他离自己很远,母亲站在他身边,也离自己很远。她熟悉的小院消失了,面前出现一座长桥,父母在桥的那头,而她在桥的这头。她奔上桥去,拼命地朝父母身边跑,大声地呼喊,可是一步也不能靠近。她看不清父母的脸,桥的周围弥漫起大雾,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 直到最后父母消失不见,只剩她一个人留在桥的这头。 沈西泠的悲伤、无助、痛苦一下子将她慑住,她小心翼翼掩藏的那些苦痛忽然没顶,她跪坐在地上绝望地哭着,呼喊着父亲和母亲,可却无人应答。 大雾将她包围,她开始看不见任何东西,甚至开始感觉不到自己,她仿佛在不断地坠落,从高处一直向下跌,她害怕、她挣扎,但毫无用处。 这时她看见一只手,从云雾深处朝她伸来。 她看见云雾消退,忽然下起漫天的大雪,她在铺天盖地的飞雪中听见隐隐约约的铜铃声,以及马车的车轮驶过长街的辘辘声。她看见大雪中一个人模糊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