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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投来好奇又好事的目光。连鲍德温都开了隔间的门,出来看热闹。 唐竞发现自己竟然也有觉得尴尬的时候,立时把周子兮带进入自己的隔间里,反手关上了门。 周子兮却浑然不觉,只环顾四下,问:“吴律师那里摆了整整几个书架的书,你这里怎么一本都没有?” 唐竞好笑,心想大约又是那句话——同为律师,还是吴先生看起来更像样。他于是两指并在一起,碰了碰太阳xue,随口回答:“都在脑子里。” 周子兮却不屑也不信,轻哼一声道:“Show off!” 唐竞果然被她激出一点不服来,说:“你现在就到吴律师那里去,六法全书随便挑一本,回来考我。” 周子兮却不语,也没动地方,只是在他桌边的扶手椅上坐下,抬头看着他笑。 “你笑什么?”唐竞问,心中竟生出一丝惶惑,像是被她看穿了一样。 “我高兴,笑都不行啊?”她又反过来问他。 一时间,他又想起方才馄饨店里的情景来,晓得这是在笑他。 其实,听见吴予培说自己在法国已有未婚妻,他也是意外的,倒不是看死了这位正人君子只能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而是因为周子兮的反应。他已经知道,她对何世航只有鄙夷,甚至很可能从没动过真心,如今看起来,对吴于培也只是单纯的欣赏与尊敬。 那她的心思究竟又在何处呢?他不禁猜想,哪怕结果毫无意义。 两人并未逗留太久,不多时便又离开哈同大楼,回到租界法院开了汽车,再往周公馆去。 就算是应了她的激将吧,唐竞一路说起会审公廨的变迁,以及那些久远的判例来。 比如清帝治下的时候,最早是洋泾浜北首理事衙门,后来才变成会审公廨,常年有一个隶属于知县的七品官员担任中国法官,英美领事分了一三五二四六担任陪审官,礼拜天休息。当时所审的案子有许多都是古怪的琐事,常有中国人因为在窗口挂着风鸡风鸭,有碍观瞻,或者当街给马换笼头,阻塞了交通,被带到那里受审。 再到后来,会审公廨迁至现下这座西式公堂里,主审官也变成了外国领事。 那是差不多三十年前的事,曾有一桩旧案,一家中国商号向某洋行订购欧洲产红狗牌面粉若干吨,海运到货时发现面粉发红变质。商号于是向会审公廨提起诉讼,要求退货退款,洋行却辩称合同中所写的“红狗粉”就是这种发红了的给狗吃的面粉,货物对版,恕不退换。而会审公廨偏袒洋行,最后竟真的判商号败诉。 大约是他故事讲得不错,周子兮听得入迷,仿佛一晃神就已经到了周公馆。 车在正宅门口停下,佣人过来开门接她进去,两人同时收了笑,回到原本疏远的表情,竟然十分默契。 唐竞没有下车,隔着车窗看着她消失在大门后面,才驾车离开。院门口,赵得胜向他挥手致意,他点了点头,心里却还在想方才那个红狗粉的案子。 说出来难以置信,第一次听到这笑话一般的案子,竟是小时候母亲说起的。究竟是当作笑话来讲,还是作为理想的敦促,他已经记不太清。之所以今日还能复述出其中的细节,是因为后来当真在一本旧案卷里看到了这个判例。 那时,他就觉得奇怪,与母亲口口声声希望他成为律师一样奇怪。唐惠如这么一个书寓里的妓女,是从哪里听来这些的呢?又为什么偏偏记住了,再一遍遍地讲给他听? 只差一点点,唐竞忽然想,方才的某一刻,他几乎就要把这判例背后的故事也告诉周子兮。比如他生在哪里,如何长起来;比如那个容不得小孩子,尤其是男孩子的书寓,比如淳圆里的那场枪战,还有他走着去学堂的漫长的路,以及后来大学里那一间小到不够他展开双臂的宿舍,书堆满每一处,只一双皮鞋亦宝贝地搁在书架上面。甚至还有他已经对她说过,却又被她不屑那件事——圣诞节,人都走光,暖气停掉,他独自裹着一条毯子在炉边烧着卷子和旧书。 他其实也觉得奇怪,怎么会是她呢? 这些往事,哪怕是对宝莉,他都不曾说过些许,只望把走来的那一程统统抛在身后,再也不提起。但对周子兮,却不一样。他想告诉她,也许只是一些琐碎的记忆,也许是自己全部的经历。 孤岛余生 9.3 第二天,唐竞接到一个弘道女中打来的电话。听对方说明身份,他心里已经在叹气,以为准是周子兮又犯了什么事。但再听下去,事情却与他想的不一样。那位老师说,周子兮向学校申请住宿,床位已经有了,请他过去交钱办手续。 听到这话,唐竞是有些奇怪的。他一直有种印象,周子兮痛恨住校,之前费了那么些周折才从圣安穆逃出来,如今是怎么了,反倒自投罗网。 在去弘道的路上,他忽而有了一种模糊的解释,她想要住校,也许是因为他最近去周公馆的那两次,周围的眼睛太多了,甚至还不如从前在圣安穆的时候。 这念头冒出来,又很快被掐了去。 余下只有不到两个月,五十来天了,唐竞数着日子告诫自己:且记着去年夏天接下这差事时是怎么想的吧——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只求这十个月太太平平地过去。现在眼看时限就快到了,再生枝节,毫无意义。 但当他到了学校,见到周子兮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她:“怎么又突然想寄宿了?” 这话他是笑着说的,语气中带着些揶揄。 周子兮的答复却有种少见的沉静:“就是想好好读几天书,以后怕是再没机会了。” 唐竞听见她这么说,心里便颤了颤,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周子兮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应,继续一边走一边说下去:“大概世上无论什么东西都是这样吧,本来也不怎么喜欢的,可要是说以后再也没有了,又感觉有些不舍得。” 那时,两人才刚从教员的写字间出来,走在学校里一条小路上。路两边都是香樟树,暮春落叶,铺了满地。与秋季不一样,更像是一种最盛时突然的凋零。 似是隔了许久,唐竞才又开口道:“你不要这样想,本地大学多得很,我可以先带你去看一看。” 若是有属意的,你再去跟夫家商量——他知道,这便是没说出来的后半句,也知道自己的承诺一文不值。 这层意思周子兮不可能听不出来,唐竞本以为会被冲上一句,结果却还是见她笑着说:“那太好了,不管成不成,就去看看吧。” 话说到此处,眼前已是课堂,电铃响得所有人措手不及。周子兮微一点头算是道别,转身跑进去,只见一个蓝褂黑裙的背影,与来往的其余女学生一般无二,在唐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