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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身形很纤细,穿着短衫,长裙,半臂,浓密的长发挽成双鬟,垂在耳边,别无它饰。 是个年轻的女人。 徐采有些惊讶地想。仿佛有所感应,屏风外的人侧了一下脸,很长的睫毛投影在墙上,像蝶翼般扇动了一下。 徐采纹丝不动,躺在榻上,脑子飞快地转着。此时、此地,他能想到的不过两种可能,一者,来人是韩约宠爱的侍婢,所以才得以随军,还能擅入韩约的公房,二者,是韩约派来色|诱他的伎女。 徐采张了张嘴。几天没喝水,他的嗓子眼像被堵死了,发出难听的嘶鸣声,怒斥的声势就显得没有那么足了,“出去。” 如果是韩约的侍婢,听到屏风后有人,必定惊慌失措,急忙退避。 显然来人不是韩约的侍婢。她丝毫没有被吓到,只是有些诧异,丢下笔,她慢慢起身,回过头来。 徐采心里有底了,胆气愈胜。动弹不得,他把身旁的砚台丢过去,砸在屏风上。破屏风苟延残喘地晃了晃,“咔啦”一声散了架。 这个女人举着烛台,飞快躲来,看着屏风倒在面前,她先是一怒,随即将烛台举起来,在徐采身上一照,旋而镇定下来,她从榻上这个半瘫子的尊容猜出了他的来历,“徐采。” 徐采没打算受她的色|诱,也不想把被俘的屈辱和愤怒发泄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可惜他没挨过饿,不知道人饿到极点,很容易气急败坏,胡搅蛮缠。胳膊撑着半身坐了起来,他借着灯光努力辨认了一下,只看出是一个很玲珑的身段,被拢在一团光晕之中,大概也是不丑的。 那声冷淡的“徐采”引来他尖酸的嘲讽,“你的声音太难听。北里的娘子们,说话像唱歌一样,嗓音比蜜还甜。” 骂她跋扈或奢靡可以,批评她丑或者声音难听,是决计不可以。吉贞怒极,冷冷地说:“想念北里的女人?等你被押送回京,断头台上,自然有无数的乐伎歌女为你送行。” “哦?”徐采想象了一下在仙乐齐鸣的时刻看到最后一抹天光,似乎也有种凄艳的情致,很应该被世人用诗词传颂来纪念,他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那样想必也不错。” 这么一想,死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死犹不怕,色|诱又有何惧?他瞬间释然了,指使吉贞道:“你拿砚台来替我磨墨。” 对着这么个半瘫子,吉贞的威严也减半了,“你要替韩约写檄文?” 对韩约直呼其名?他心生疑窦,对吉贞的问题却未置可否,只催促她,“快些磨墨,我念,你写。” 他死到临头,诗兴大发,吉贞却当他真要写檄文,倒没顾得上追究他犯上之罪。刚才她伏案写信,写到一半,笔墨都是现成的。展开一张细绢,她提起笔来,静待下文。 徐采坐在榻上,望着外头漆黑的夜色,踌躇片刻,却问:“你可会弹箜篌?” “不会。” “琵琶?” “不会。” “怎么什么都不会?”这样怎么做伎女?恐怕脸生的很美吧。乐坊中也不乏这样不学无术,徒有其表的伎女。徐采转过头来,定睛端详吉贞的面容,模模糊糊的,他感觉她的眉目很娟秀端丽。他想起了在京都的少年时光,夜宴狎妓,他因为看不清,从不在乎怀里的人美不美,只看重她歌声是否婉转,乐器弹得是否熟练。 “你应该学箜篌,琵琶也好,”他不无遗憾地说,“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这样的诗句,没有仙乐来配,就像好菜却缺美酒,美人却生了一副老鸹嗓子……” 吉贞把笔往他怀里一丢,墨汁溅了徐采一脸。她的嗓音轻泠泠的,“你自己写。” 徐采一愣,抹了一把脸,墨汁涂得半边脸黑,半边脸白,滑稽极了。他竭力隐忍着怒气,说:“我看不见。” 吉贞这才正眼看向他的脸,“你是瞎子?” “半瞎。”徐采很坦然,“我生来就是雀盲眼,跟貉子似的,所以我父亲给我起名叫做狸奴。”还怕被别人利用他的隐疾构陷他,才把他远远发落去了陇右。 这一死,只遗憾父仇难报了。他眼里有点淡淡悒郁。 徐采不仅夜盲像貉子,连眼睛也像,不能视物,却有明亮的水波荡漾,是深邃多情的一双凤眸。 吉贞把笔重新拾起来,“你念吧。” 徐采被她这一打岔,却没了诗兴,“算了,不写了。”没等吉贞发火,他眼睛一亮,指着案头问道:“娘子,那里是一盏茶吗?我闻到了茶香。” 吉贞把杯盖拿起来,让茶香飘得更远一点。这是她来时叫桃符替温泌煮的茶,温泌迟迟不归,茶已经冷了。她拿起茶杯晃了晃,有心要把茶水浇到这个有眼无珠的混账头上,却见半瘫子那一双眼睛,渴望地盯着茶瓯,脑袋从左转到右。 吉贞简直有点同情他了,“不是扬子江的水,也非蒙顶山的茶,你喝得?”他眼巴巴的样子,可笑极了。 徐采全神贯注盯着茶瓯,忙不迭点头。 吉贞把茶瓯送上前,他如遇救星,顷刻间将一盏茶饮尽,问道:“娘子,还有吗?”吉贞接连递给他几瓯,都被他一饮而尽。喉头的焦渴略有缓解,他轻轻吁口气,对吉贞拱了拱手,真诚地道谢,“多谢娘子。某死而无憾。” 吉贞放下茶瓯,擎着烛台,走到门口。她离去的身影,像衣阙翩翩的仙人,御光而去。徐采在黑暗中坐在榻上,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终于按捺不住,又轻轻唤了一声,“娘子。” “干什么?”吉贞回过头,觉得这个人有点麻烦。 徐采极力表现得很客气,很自然,“在下不良于行,娘子能不能扶在下到院子里?” 吉贞自然不会去扶他。从院子里捡了一截枯木丢给徐采,她大发慈悲地说:“你自己拄着走吧。我替你领路。” 这样也好。徐采慢慢抬腿,钻心的疼侵入五脏六腑,他脸色都变了,死死咬着唇,抖抖索索挪到榻边,扶着枯木起身。一下没站起来,摔在地上。吉贞没有回头,等他狼狈万分地重新爬起来,拄着枯木,满头大汗地蹦到身后,吉贞才抬起脚,无声地走了出去。 疼痛难忍,徐采实在是走不动半步了。刚一跨过门槛,他急不可耐地把枯木靠在墙上,然后背对吉贞道:“娘子能否转过身去?” 吉贞不明所以,见他动都动弹不得,恐怕自己一根手指就能把他摁倒,于是转过身。徐采又顿了顿,不放心地说:“娘子能否走远几步?” 吉贞走远了几步。听见衣衫窸窣,然后是潺潺的水声。 他在解手。 吉贞顿时醒悟,丢下烛台,要走,又气难消,快步走到徐采身后,一脚踢得徐采踉跄倒地。没有烛光,也没有月色,吉贞的身影褪去了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