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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起身四顾这院中,在一面永远不融化的冰镜前照见了自己的模样。 还是那副异瞳,但本该彻底瞎去的左眼却将一片光明尽收眼底。 钟声再响,她急忙循声而出,看见堂中宝像庄严下,有位和尚正在撞钟。 佛堂外,榕树上悬挂的佛经素带无风微扬。 “九禅……大师?” 刚醒来的嗓子吐字费劲,和尚转身来却不是九禅,面目极其陌生。 她只觉脑中有些隐疼:“敢问您是……” “两文。”和尚朝她合手,“贫僧法号两文。” 她抖着身体:“敢问……敢问如今是何年月?” “荣帝三年,帝名思鸿。”和尚温和地同她说话,“施主,你命债已清了。” “……三年?” 原来世间人都在天命之中,这样均衡因果,各担苦痛。 她撩衣向和尚深拜,泪如泉涌,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一字也不能说清:“多谢、多谢……” 和尚扶起她:“轮转已成,天命因果了清,你自由了。” 她看着眼前这一双沉静的眼,因为眼泪,因为全新命理,再记不起一星半点。 他极清极清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轻笑道:“马蹄燕背,南沉疴,北康健。你去吧,千里西北之上,有人长守黄沙,还在等两世不归人。” 她再叩三次,随后在钟声里转身下山,不曾发觉多了一角空白。 和尚两文撞着钟,无声地唤了二字。 她离开了咏悲寺,下山渡舟,上岸打马。途中遇见大军回朝,牵马到一边静待。她看着大风扬起昌字旗,军前亲王老骥伏枥威武依旧,遂无声弯腰行过礼。大军走后,打马继续赶路。千里逐渐成百里,十里,一里。 “君别后,畏相逢。” 风沙惑人眼,西北唱短歌:“野宿千里十三载,黄沙一抔不归骨。烈酒浇火,短支离,长慷慨。太平马下见良人,不敢回首泪萧索。寒铁佩剑,轻白发,沉凝噎。” 送箪食壶浆的过往女子续唱下一截短歌,她在马背上听见风中传来的歌声,接上了最后一句:“……一声吾君,冷铁甲,热浊泪。” 两境贸易繁荣,她牵马出中原,进黄沙,到及燕背坡打听郁王所在。 人问:“你找他做什么?” 她答:“爱慕多年。” 士兵们顿时沸腾,拉着她的马便往大漠里走:“快快快!有姑娘来要将军了!姑娘!我们将军看着孤僻沉闷,其实他心很软的,你千万别被吓退,你多跟他说两句,要是合适就给他做媳妇吧!” 四下里一群汉子激奋慷慨,高兴得语无伦次。 孤城落日,她在暮色四合里眺望,看见沙漠远处有一点微光。 人说三年已过,她却只如睡了一觉,万般往事全是活水,无一滴错漏。这一眼,便认出了是数年前一夜私奔时,那人牵着她过密道,手中捧着的昼珠玉片。 士兵们说郁王爱独眺,叽喳不休地给她介绍。 她看了那背影一会,低头同他们说:“不好意思,接下来让我自己前去,可以吗?” 士兵们沸腾:“可以可以!” 她驱马上前,昨日浮光掠影,一帧帧在眼前。 大雁掠过,有羽垂落在他肩头。他捡下捻在手中,远眺这日复一日驻守的乏味景致。他的右手里托着一方帕子,一枚璀璨的昼珠玉片瘫在掌心,拇指正压在玉片和一缕青丝上。 开春了,还有十年,也许还有二十七年。 他坐在沙漠上远眺,眼睛里延绵不绝的枯槁。 太难熬了。 这便是前世她的独活。 身后忽有马铃声,他独坐不回头,眉目在风里不变。 “请问这位将士,你可知郁王在何处?” 心脏骤然一缩,手掌收紧璀璨和青丝,将军未回头眼泪已夺眶。 他颤着手拨下头盔附带的面具,掩盖好面目,缓缓回头,眼睛赤红。 马上是个戴了眼罩的白衣女子,凤眸温柔,款款打马而来。 他胸腔哽咽:“郁王……在前方十里……” “多谢。” 白马掠过,他听那铃铛声清脆,看那人前去,三年来笔直的腰弯下,膝盖跪陷,在黄沙上掩面嚎啕。 孤身与岁月对峙,到得如今,竟恐误故人。 他哭得声嘶力竭,良久听见一声马嘶,沉缓呆滞地仰起了头来。 她撑着一把伞,已不知站了多久。 恍如初见。 她蹲下来,解开眼罩凝视他,温声问:“哭完了?” 他避开她伸来的手,仓皇地往后退:“你……认错人了……” 她说:“我晓得噻。” 她拉住他的手,紧紧扣在掌心里:“我不找郁王,我来找我的鱼儿,我的心肝宝贝。你能把他叫出来,见我一面么?” 他触碰着这一只温度如旧的手,guntang的眼泪打湿了冷铁甲。 她伸手去轻缓揭开他的面具,看见一张刀疤铭刻的脸。她的眼眸浮起明明灭灭的东西,指尖不敢抚摸那一道经年的伤疤,便去抚他的鬓角。 “我的,鱼儿。” 她笃定地唤了一声,随后弃了伞,又凶狠又用力地将他拽进怀中,沙哑道: “我回来了。” 他蓦然抱住凝固了三年的她,支持不住,呜咽尽是二字。 “不归啊。” 终卷·不负完 正文到此结束了。番外有一章从书生于尔征视角出发的抉择,也是对正文的补充,对两世因果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看一下。结局章码得很慢,写到她重复告诉他“我爱你”时有些写不下去,夜里呆想了许久。 但这一路还是走过去了。就像前面不归说的,“无论是顺利还是坎坷,苦难总会结束。新的初雪会落入我们新的俗世红尘里,我们在其中生活,期待来年瑞雪兆丰年。”所以不用纠结,尽管向前走,偶尔回头看,唏嘘过后不用再多留恋。 写得很慢,感谢每一个陪我来到这里的读者。 如果有缘,我们下一本再见。 谢谢你们!(破音) ☆、番外 有余一年。 新贵于相是位认事不认人的一根筋。在百废待兴的新朝下, 他的日常是安排、弹劾政事, 以及怼女帝。因为事杂、事庞, 女帝也会犯错,别人暗地造谣,于相明面怼。 如果怼到了痛处和点上,女帝的气场会变得极其可怕, 阴寒的眼睛像要把人撕碎一样。有时旁人都要以为于相必死无疑了,但女帝还是一次次退让。除了盛怒,她也从未流露出什么软弱的情绪,比如难过伤心。 在一根筋于相眼里,坐在龙椅上即是君主,为人臣下自当尽心辅佐,不论性别之分。 大雪的一天, 于相有急事禀报,女帝不在御书房, 罗女官亲自打伞领他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