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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影完全消散,容咎也从悟道之中醒来。他将整座碧虚宫收取,踏上凭空出现、长满青苔的青石板路,一步步拾级而上。 . 落英谷是一个山环水绕、坳垤起伏的山谷,十二峰团团拱卫,落花溪流通全谷,亭台楼阁依势而建,所有宫殿都随阵法排布。 在这繁复阵法的阵眼之处,三座宫殿遥遥相对,鼎足而立,象征着金精张氏的权威。 ——青微宫、云台宫、易堂。 容咎沿着石阶拾级而上,明媚的阳光斜斜洒落,带来久违的温暖光明。 石阶尽头是一座灵气清盛的庭院,院中一株古木开满了灵透的青色花朵,挤挤挨挨的花冠遮蔽了整个视野,阳光透过繁密花瓣的间隙洒落光斑,如同滤下的青碧汁液。 淡青花瓣铺满一地,古木下一位青年端坐琴台,左手按徽,右手拨弦,随意地弹着一张普普通通的五弦琴。 那琴音没有华丽的炫技、跌宕的旋律,仿佛只是一时兴起,信手拈来的一支小调,却如天际流云、山间浮岚,随性洒脱,令人悠然神往。 容咎驻足聆听,心中异常平静。 琴声充塞于天地,安然自适之意浑然天成,雕饰浮华尽去,似清风飒飒,松涛阵阵,雨水滴落屋檐,群鸟喁喁私语……充满悠然与宁静。 容咎其实并不是个好斗好战之人,他不像薄奚尊,喜欢武力征服与暴力镇压,信奉强者为尊和实力至上,喜好以绝对的强大建立绝对的权威,唯我独尊、凌驾于众生之上;亦不像萧肃修,喜欢激情澎湃的暴力、酣畅淋漓的挑战、热血沸腾的战斗,对剑有着与生俱来的狂热,对战斗本身有着纯粹的喜爱,享受沸腾的热血、棋逢对手的喜悦、生命遭受威胁的危险与刺激、生死之间爆发潜能的狂热与惊喜。 萧肃修挚爱战斗本身,薄奚尊更喜爱强大造就的强权。 而容咎,向来是个缺乏狂热的人。 他没有薄奚尊那样猖狂的野心,没有萧肃修那样诚挚的热情,但这并不意味着消极和无望,因为在他看来,修行已经是一种享受。吸收灵气、转化真元、流转经脉、伐骨洗髓,这本身就是一个自我完善的过程,打坐、体悟、练剑、战斗、晋级、渡劫……修士修行的每一步都在使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或是修为,或是rou'体,或是心境,而这个变强的过程,正是修行的意义所在。 修行是不需要任何理由来支撑的,不需要复仇、野望、虚荣、权力欲、自尊心……等等一系列冗杂多余的理由,不需要非得追求什么。如果非要说清楚自己追求的是什么的话,容咎想,应该是自身的强大和内心的宁静。 他人生的前二十七年都处在困惑与迷茫之中,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冷漠,不明白自己为何与常人殊异,他总以为自己会入魔,因此一直忐忑又坦然地等待着那一天。 ——“你为什么还没有入魔?” 直到他顿悟绝情道,直到他进入千绝,他才豁然开朗、如释重负,他才真正抛弃以往的茫然困惑和自我厌弃,他才变得宁静,通透,且坦然。 因为从那一刻开始,他才真正看清了自己。 外人常以为绝情道修士都是彻头彻尾的人间惨剧,因为受伤太重而失望绝望,心如槁木死灰,形如惊弓之鸟,就此因噎废食、断绝感情。例如寒彻,就误以为千绝都是一群飞升无望、了无生趣、有着严重自毁倾向的危险人物,常常脑补容咎是个心灰意冷、生无可恋、一不小心就要了此残生的小可怜。 其实不然。 绝情道并不是因为众叛亲离、情感受挫,从而对感情惶恐惧怕,敬谢不敏,而是在亲身经历、千帆过尽后,看清感情之事不过如此,于是坦然放下,一笑置之。 洒然释怀,是为近天道。执着于过往,心怀妄念痴念执念,则易入魔。 在容咎看来,千绝的师兄师姐并不是一群苍白冰冷的大能,他们都有着自己想要追求的一种极致,例如天渊师兄,足踏星辰,追逐天宇的尽头,例如君迁子,提到丹药时眼中满是灼灼的神采、张扬的自信。 而他自己,修行对他来说,从幼时生存的本能,孤寂中唯一的慰藉,对强权与命运的反抗,到最后蜕变为整个生命的一部分,他的追求也从“活下去”变成了修行本身。 ——变得强大、变得尽善尽美,无愧于光阴,无愧于本心,追寻无尽的大道,探求无穷的幽隐,寻觅心灵的安宁。 人活一世,除了情爱,总还有更重要、更值得追求的东西。 正如此刻,他站在这里,听一支悠然自得的小调,像在聆听自然而生的天籁,心中因讲道而生出的困惑与浮躁都为之一清。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四十七、衍之】 琴声渐歇,唯有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树下之人拨了几个残音,抬头见庭院中突兀地多了个人,愣了愣,随即恍然,推开五弦琴站起身来。 素衣灰衫,宽袍大袖,积满肩头的淡青花瓣簌簌落在脚下,半掩着长长的素色衣带,广袖与袍袂在风中飘飘荡荡,自带卓然飘逸、超然物外的名士风流。 眉目清朗,气质雅逸,丰神俊美,风华无双。鸦青色长发未曾束冠,仅以发带松松系了一半,两束长长的鬓发垂至胸前,飘飘然恍若天外飞仙。 “在下张衍之。” 青微宫主,或者说张家家主,张衍之。 “吾名容咎,道号长离。见过张家主。” “容小友。”张衍之拱手见礼,衣带当风,笑意清朗,“一时忘情,未及远迎,失礼了。” 以乐观人,张衍之的琴声悠然自适,随性洒脱,他的身上也有一种和琴声相似的飘逸潇然,风流如名士,超逸如隐士,令人见之忘俗。 “是我擅自打扰。” “算不上打扰,信手一弹而已。”张衍之长袖一拂,扫去琴台对面的落花,露出一方蒲团,“请。” “很好听。”容咎落座,神色认真,“如清风拂面,流云聚散,令人一听便觉心平气和,悠然自得。” 张衍之莞尔:“衍之的确是见风拂云散,忽有所感,想不到却是在今日遇见我的子期了!” 容咎愣了愣,他只是随口打了个比方,没想到歪打正着。 张衍之见他一脸茫然,不由哈哈一笑:“乐者天地之和也,感物而动,从心而生。我眼中所见,是我心中所见;心中所见,却已非眼中所见;琴中所见,亦非心中所见;乐中所见,则又隔一层矣。小友闻琴之声,能感我眼中所见,岂非绝弦知音?” 容咎若有所悟,目光无意中掠过琴台,不由又是一愣。他原本以为这就是一架普通的五弦琴,细看才发现原来是七弦琴的制式,只是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