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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由此一愿,只因高烧期间梦见长大的小鱼陷入一片火海,他眼睁睁看着火焰将她吞噬,他站在火海之外一动也不能动。噩梦初醒,急切盼望见她一面,确认她是否安好。 听方丈师父报了平安,他也就安心了。抬头望着高处的浮云,云朵之上似乎浮出她的笑脸,眉眼弯弯,清澈无暇。 伸手去触,顷刻消失了,云还是那朵云。 他唇角勾起一抹自嘲,捻着佛珠去了佛堂。 第一缕山风拂过山谷,冰雪渐融,大地回春。悬空寺二十里外有狼妖作祟,方丈师父携他前去服妖,中途落脚荒郊野店,吃茶间无意瞥见门外有一位姑娘匆忙行过。 他只觉对方的眉眼有些熟稔,小鱼应该也是这般年纪这般高了。他快步走出店门,姑娘早已不见了踪迹。 春情褪尽,夏意渐浓,命运终让他们相遇。 多年未见,她竟被一只蚕妖挟持出现在悬空寺佛堂前。 她缩在蚕茧里迷迷糊糊的样子,竟一眼认出他,他亦没想到她还记着儿时的誓言。 他却是应她待她长发及腰便娶她为妻,可他已伴青灯古佛多年,潜心修佛颇有感悟,红尘凡事渐抛身后,她的出现扰他心扉。 她幽闭禅房豢抄佛经,他曾去偷偷看过她。 他听她对方丈道:我对涯弟弟的心不生不灭,我对涯弟弟的爱不垢不净,我对涯弟弟的情不增不减。 他只觉,她对佛语有一种别样的感悟,佛经入口,润一圈情怀衷肠,说出的话是那么动听,有一种梵音击心不可比拟的悸动和丝丝的甜。 他唤她施主,刻意疏远,实则是说给自己听。 他知心已动摇,那张烂如夏花的笑靥触手可及,发丝间的缕缕桂花香如儿时那般温甜,曾惦在心头那么久的人就站在眼前,不过一个转身的距离。 他的那句阿弥陀佛下藏着一颗萌动的春心。 见她执着如斯,他心疼不已,陷入两难。 枯坐佛堂三日,欲求得结果。继续修佛,亦或是圆了儿时的誓言。爱一人,还是爱天下。一人与天下又有何分别…… 佛祖金身像下,他第一次占卜。姻缘签抽了三次,三次下下签。他不惜摆出佛签阵窥探天机,测出个死劫。 他乃她的死劫,一旦纠缠,离恨成灰。 若破此劫,只一个断字。 腊月皓雪纷扬不休,山谷口的溪水结了薄薄一层冰霜。她在谷口搭建的小木屋亦渡上一层浅浅晶霜。白日里路过,见她在冰凉的溪水中浆洗衣物,采办寺内药材时,他特意添了一味冻疮膏并悄悄放入浅姑稍去的衣物内。 小木屋门口悬了一盏莲花灯,入夜后,他从四空门可遥遥望见那一点红。他看了数年,那一点朦胧红像是烫在他心头的一颗朱砂痣。 山风大的时候会吹灭那丛烛光,他便悄悄下山往莲花灯里添些灯油,时日见长,莲花灯偶尔破些细小的口子,他便暗暗将灯笼带回四空门细细修补好再默默挂回去。 那年春天持续湿热,附近山民百姓纷纷染上红疹。他从谷口经过,好几日未见她出门,连挂在院中晾晒的衣物也未曾收进屋去。 两位不停咳嗽的小僧路过,对他行了佛礼后又渐渐远去。他瞬感不妙遂推开那道木门。 简单的木板床上,她烧得迷迷糊糊,嗓子已咳得嘶哑,面颊颈间覆着密密麻麻的红疹子。 他滴血入药一口一口喂给昏迷的她。 翌日清晨,他状似无意到谷口走了趟,见她正在院中给菜地浇水,看样子已痊愈,这才返回寺内。 年复一年,又一个深秋,四空门外刮过一阵阴风,他坐在禅房诵经,手中佛珠一闪,心头一窒。 闪身到了谷口,小木屋外悬的莲花灯已熄灭,他猛地推开房门,果真见到一头蛇精正张着血盆大嘴欲将熟睡的她吞入腹中。 手中弹出的金光另蛇精吃痛一叫,惊醒梦中人。 她缩在床角望着裹着一身清寒的他将人头蛇身的蛇精打回原形,他靠近木床,她一头扑到他怀中,并未说什么只低低抽噎。 他任由她抱着,感觉怀中的人抖得厉害,轻轻摩挲了下她头顶的发丝,“莫怕,日后这蛇精不会再来了,我会一直保护你。” 她使劲抱紧他,点点头。 他扶她躺下,抚了下她微凉的脸颊,手掌自她眼前一挥,她又沉沉睡去。 起身清理了房间,抹去打斗的痕迹。 “明日醒来,只当这是个梦罢。” 旧年时光,弹指一挥。她终于彻底寒了心打算离开。 望着她清癯单薄的背影沿着石阶一步步走下山去,那一刻他竟有些感激命运。 虽是将她青春耗尽,终归扭转了她命中的死劫。只要她活着,哪怕此生不复相见,他亦满足。 她留下的菜园里的蔬菜又丰收了,他命小僧们将一众瓜果抬回寺庙,而后独自进了屋。仔细打扫着床铺陈设,盯着他用过的铜镜,想着,两年了,回了侍郎府的她应该过的很好吧,没有什么比呆在他身边更坏的了。 命运总擅长捉弄人。 他并未想过再同她重逢,一道捉妖圣旨再一次将两人的命运纠缠在一起。 原来阎府遭变,只剩她孤零零一人,过得很不好。 他在阎府清理她儿时住过的房间,从地上拾起一只雕着凤凰头的木梳子。木齿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且挂了几缕蛛丝,她将它丢弃了。 他细细擦净木梳,重新搁入怀中。 聪慧如他,早便猜到城中妖祟是何人,却迟迟未曾下手,甚至关键时刻散尽半生道行救下浅姑。 他道:“贫僧倾尽毕生所有也要护她平安,若有一天贫僧再不能护她,愿你好生照拂她,因她从小就不会照顾自己,贫僧委实放心不下。” 皇城一行,她终以灰飞收场,而他亦坠入心魔。 那时他才清楚,他一心助她逃离死劫,她何尝不是他逃不开的劫难。 仙佛晋升必经历一场大劫。渡得,飞身晋位,渡不得,或修为散尽,或身死灰飞。 佛祖慈悲,早已算得爱徒此劫,便化掌中一颗佛珠为方丈师父,伴他转世渡劫,可惜方丈用了杀生之法,亦未破了他的劫难。 一切皆是因果,皆是执念,皆是命定。 悬空寺众僧收拾四空门遗物时,发现一封遗书。 信中叮嘱众僧定要好生看护山谷口的那栋小木屋,莫要被风雨侵蚀,莫要被野兽践踏。 为何吩咐众僧护好小木屋,迟笺生前是怎样想的,无人可知。 或许他想着若是小鱼七长大后前来悬空寺参佛,谷口的那座小木屋可供她歇一歇脚,那盏莲花灯一直都在,被他收藏在无人可见的一隅。 世上有一种爱,他从未表白,你亦从未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