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小说 - 言情小说 - 慈悲殿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2

    水泼在了泥地上,接下来要怎样才能拾掇起来……

    他陷进昏昏的世界里,四肢百骸像遭受了重击,沉得再也抬不起来。魂魄脱离了躯壳,慢悠悠四散,他知道这伤引发了别的病症,或许接下去会有没完没了的高热,等着他去硬扛了。

    他不再说话,气息咻咻趴在被褥间,月徊的无措和悲伤渐渐转变成忧惧。

    他的脸那么红,大汗淋漓后病势突起,她挨过去看,轻声问:“哥哥,您怎么了?”

    可他没有反应,似乎晕厥过去了。她大惊,探手去摸,只觉掌心一片guntang,一刻也不敢耽搁,慌忙跑出舱房大喊:“太医……郑太医,您快来瞧瞧吧。”

    隔壁舱里待命的太医忙过去查看,外头的千户和少监们也都跑了进来,众人皆惶惶盯着床上的人,仿佛那人变得陌生起来。

    掌印督主,向来是司礼监和厂卫眼里高高在上的存在,很多时候对于那些没有机会面圣的人来说,他就是皇权。当初汪轸沉迷女色,把司礼监交由他全权打理时,他不过二十一岁光景,那样的花团锦簇,那样的意气风发,走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不可一世!可如今受了伤,卧在床褥间,虽然痊愈后依然会是那个城府似海,手握酷刑的老祖宗,可以目下情势来看,竟是从神变成了人。

    郑太医把了脉,又开药箱取银针,在先前强行闭合的伤口上施针,把里头淤积的污血排出来。

    又是一轮伤筋动骨,昏厥的梁遇轻轻呻吟起来,月徊的心一下子就碎了,蹲在他床前握住他的手说:“哥哥……哥哥您忍一忍,把毒血放出来就好了。”

    雪白的巾帕蘸了血,一重又一重扔进铜盆里,直到把污血都吸完,才重新洒上药粉包扎起来。月徊惶然追问:“太医,我哥哥他怎么样了?”

    郑太医鬓角都湿了,顾不上擦汗便回身开药,一面道:“姑娘别急,先前是出血不止,才暂且缝合了伤口。伤口闭合,皮下来不及排出的血就攒成了淤血,只要把这血清除,等热一退,好起来比慢慢温养还快呢。”

    月徊听了心下一松,回头再看床上气息奄奄的人,暂且也看不出好转的迹象,又不能再说什么,只好等着小太监煎药回来。

    那厢杨愚鲁和秦九安合力将人翻起,让梁遇侧卧着,他的气息相较之前略微平稳了些,月徊忙又轻声唤:“哥哥,您好点儿了吗?”

    他分明是听见的,却不愿意睁眼,蹙着眉微微别开了脸。月徊顿时有些讪讪的,心道自己受了委屈,他倒来脾气了呢,要不是看他有伤在身,她早就不理他了!

    杨愚鲁忙打圆场,“老祖宗尚且没气力,不过依我看,像是比先前安稳了些。”

    高渐声道:“要是能睡会子倒是好事,兴许一觉醒来烧就退了。”

    可照眼下局势来看,要睡着只怕很难。

    外头狂风过境后,那些厂卫正掌着灯寻找遇难的人,隐约听见嘈杂的喊声,不一会儿就有人在门前叫少监,说十二团营的张千户找着了。

    死了一个千户,实在是件大事儿,秦九安忙追了出去。

    月徊见杨愚鲁脸上焦急,便道:“杨少监您也去吧,这儿有我呢,我能照顾好哥哥。”

    杨愚鲁有些迟疑,“老祖宗这样,我实在不放心……”

    梁遇终于开口了,轻喘口气道:“你去吧。那些兄弟……想法子找全,不能让他们……葬身在鱼腹。”

    杨愚鲁道是,“那您……”

    梁遇脸上的潮红消退了些,只是唇色还发白,缓了缓道:“我不要紧,你去办事吧。”

    于是舱房里人又褪尽了,只余郑太医和两个徒弟来回忙碌着。

    月徊这时对哥哥有了新的认识,她一直以为他手握大权,不管别人死活,可如今看他对身边的人,不可说不讲江湖义气。

    那些办差的兵勇,照说死了多少都不放在朝廷眼里,况且是在海上,要是把尸首捞上来,就得另派几个人护送他们回去,又是人力又是物力,对于只重结果的司礼监和厂卫来说,确实很不值当。但掌印发了话,底下人就得照办,很大程度上来说,那些枉死在海上的人能不能魂归故里,都靠他一句话。

    幸好他有人情味儿,幸好他不是那么冷血。月徊长出了一口气,见门上小太监端药进来,忙上前接了手。其实说到根儿上,就算不是亲生的哥哥,他们也做了那么多年的兄妹。爹娘如今是不在了,要是在,难道还不认这个儿子吗!

    只是心里有些别扭,倘或没有风暴里的那一出,哪怕知道了两个人不是嫡亲的,至多有点儿遗憾,心境上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她可能会继续尊敬他,继续觊觎他,那种觊觎纯粹是兄妹间的胡闹,带着点艳羡和骄傲,恨不得大声告诉所有人,“这财大势大的美人儿是我哥哥”。

    结果一切急转直下,到现在她都没想明白那件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好在她这人心大,想着他当时也许神志不清了,可以不去计较。等他身上的伤好了,脑子不糊涂了,要是不愿意再提及,这事儿过去也就过去了。

    她端着药碗吹了又吹,送到他跟前说:“哥哥,喝药吧……我来喂您。”

    梁遇听见她一口一个哥哥,试探过了,心里的那团火冷却成灰,再也没有颜面面对她了。

    “让别人来伺候。”他垂着眼睫道,“你去休息。”

    月徊听了微一怔忡,“这时候全在忙,没人顾得上您,还是我来吧。”

    她知道他尴尬,但这海沧船就这么大,到广州的路还有很长,就算回避,能回避到几时?往后真如参商,再不相见吗?

    梁遇被她说得仿佛遭到遗弃,世上只有她还愿意搭理他似的,一时窒了口。于是低垂的眼睫更低垂,不单低垂,还略微别开了脸。

    月徊见他这样,拿勺子小心翼翼舀了药,也不多言,就贴在他唇上。他的嘴唇生得极好看,饱满润泽,要是抿上口脂,绝对是画像上那种檀口。可这唇……现在也让她心慌。她不敢直着眼瞧,跪坐在榻前的脚垫上,也有芒刺在背之感。

    他别扭再三,让不开那汤匙,最后只好勾起脖子把药喝了下去。她倒是喂得极耐心,就那么一勺一勺,不知道这药有多苦。慢喝等同细品,他没办法了,挣扎着撑起身,一口气把药全灌下去,然后调开视线,把空碗递还了她。

    两下里相处正尴尬,边上郑太医趋身上前一步,呵着腰道:“厂公且好好休养,伤势固然沉重,但不伤及脏器,应当没有大碍的。这两日卑职会替厂公调整方子,药吃上个三五日,自然就痊愈了。”说罢又转身,把一个精瓷的小瓶子交给了月徊,“姑娘费点儿心,这药每隔日半就要换新的,姑娘手上力道轻些,替厂公换药正相宜。”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