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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话里的公主

    

童话里的公主



    “可可,mama跟你说,今天你不应该这么说话,他们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子女就想让他们享点清福,要是他们子女来探视,看见你这么跟他们说话,到时候他们就会投诉,你会让mama工作难做的。”

    “妈,你不要上纲上线了好不好?你是没看到,那老.....老爷爷旁边就是甄阿姨,他故意让我给他端痰盂,拜托,我是过来找你的,属于客人,又不是来上班的。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你就说了这些?”

    “我保证,就这些。”

    “那古老头怎么这么生气?”,

    “我哪知道这些老......老爷爷怎么就生气了,会不会是本来身体就不好?我老远就看到,他们的脸都是黑黑的,身上灰灰的,那间屋子都是呛人的味道......”

    “好吧,我反正是说不过你这张小嘴,你来找我干什么?是不是又没钱了?”

    “哎呀,人家就是看上一件衣服.....”

    “等一下!”

    洗手间里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会儿,厕所最后一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宗老汉,又是你!”五大三粗的女护工叉着腰,满脸嫌恶地瞪着坐在马桶上的老头。

    老头慢慢抬起头,睁开迷蒙的鱼泡眼,好像睡着了,就在这间厕所隔间里,要不是陈护工发现他,指不定还要睡多久。

    “跟你说了很多遍了,这儿是女厕所,不要乱上厕所!赶紧起来,出去!”

    老头“哦哦”两声,双手挥舞着,要找个扶手撑起身体,陈护工退后一步,没有帮忙的意思。

    “擦屁股,宗老汉!”

    “咣”地一声给他把门甩上。

    老头在里面搞出稀里哗啦的动静,一会儿吭哧,一会儿哎哟,一听就不利索,每一次响,都让外面叉着腰等待的陈护工脸上嫌恶增加一分。

    “我也不想......”老头在里面幽幽地说,“就一个马桶,随时去都有人,我这腰杆得坐着上才行,你们应该增加马桶。”

    门打开,厕所隔间有个台阶,老头在台阶上要下不下,显然腿蹲酸了,陈护工一把把人扯下来,动作熟练,可见平时没少逮着这些老头身上的“部件”薅人加速行动。

    “还轮不到你来建议,有这心思,不如cao心cao心你下个月房租。”

    老头几乎是被迫跳下台阶,踉跄着还没站稳,又被力气极大的陈护工推着往门外走。

    “别、别......推,我自己会走......我有钱,不会欠你.....”

    “有钱就住单人间,别来占女厕所马桶。”陈护工嘴上没好气,手上更没停,一路推着老头进了厕所斜对面的房间。

    “......近,方便。”

    老头进门后,陈护工就叉着腰,把房间里每个老人都数落了一遍。

    这些老人就像时钟调慢,喝水地喝水,躺尸地躺尸,拄拐地拄拐,没有被陈护工铜钟般的声音干扰半分慢动作,只有宗老汉进房间后,回头往陈护工身后看。

    陈护工身后没人。

    宗老汉眼里出现一丝惋惜,但他的鱼泡眼很快就对视上一双属于黄脸婆的凶恶眼。

    “看什么?一天到晚少搞事!”

    陈护工“咣”地拍上门,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老宗,又尿不出了?”

    二十平米的房间,陈列着四张床,右上角床上躺尸的韩老头转过身,言语关心,神情戏谑。

    “他是一天去太多次,肯定尿不出。”左上角黄老头盖上保温杯,摇头晃脑。

    “马桶不是天天被你老黄占着,老宗犯得着上女厕所?”

    在房间里踱步的古老头转过头,那张易怒脸看向沉默的宗老汉,结果宗老汉屁都不放一个,他狠狠跺了下拐杖,哼了一声,走到一边生闷气。

    “嘿,老宗尿不出,他生什么气?”

    “我跟你说,这事就长了,中午有个新来的女娃,硬说老古痰盂臭,不给他端,让老古伤到了心。”

    “原来是这样......”

    “闭嘴!闭嘴!老子要睡觉!你们不睡都给我出去!”

    宗老汉背着手,走向自己那张床,怔怔地坐了会儿,又躺下来。

    这家养老院是小区集资,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占了巴掌大一块地搭建起来,地方小,消息就传得快,听说来了个小姑娘,长得很好看,周围这些老不死的都以为小姑娘是新护工,就想着法凑到人跟前,要使唤人,占点便宜。

    结果挨了一顿嫌。

    宗老汉是误打误撞见到传说中的小姑娘的。

    所以他应该是第一个知道,小姑娘的身份,不是护工,而是齐院长家里的千金。

    这养老院,看着小,可是个聚宝盆,现在生育率不行,幼儿园都开不下去,唯独养老院一办一个红,一开一个赚。

    据说小区门口那一排大膀子警卫(其实是保安),就靠养老院养活的。

    还有那永远退不了休住单间的胡老头,都中风了,还担着小区业委会主任的名号,据说也领养老院的分红。

    可见这养老院的老板,这些年是真赚到钱,老板的女儿,在过去,就是千金小姐。

    现在的千金小姐,可真和过去不一样。

    宗老汉模模糊糊想起女厕所门缝里见到的情景,百合花一样的女孩,那么清纯又那么时髦,在过去,能把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杂糅在一起,只能是电视上的明星演员。

    她有一头如丝般柔顺的长发,三七分地披散在肩头,这让她有着一分超出年龄的成熟,她的眼眸清澈如水,犹如两颗璀璨的宝石,散发着纯真的光芒。跟人说话时会歪着头,显得非常真切,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一抹甜美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她穿着一件简约的白色雪纺上衣,领口处系着一个小巧的蝴蝶结,增添了几分俏皮与可爱。搭配一条浅蓝色的牛仔短裙,裙边微微磨破的设计,展现出时尚的个性。她脚蹬一双白色帆布鞋,鞋边的彩色涂鸦为整个造型注入了活力。

    对了,她说话时有用手梳理头发的习惯,宗老汉看见她手腕上戴着一只纤细的银手链,上面挂着一个小巧的爱心吊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她的精致还表现在脖子上系着一条淡蓝色的丝巾,宗老汉可以想象她走在路上,丝巾随风飘动,为她增添了一抹优雅,她的身姿轻盈,步伐优雅,从远处走来,仿佛百合盛开,纯洁而美丽。

    宗老汉敢断定,她对时尚有着独特的理解,不盲目跟风,却总能将年轻人流行的元素融入到自己的穿搭中,展现出属于自己的风格。无论是在繁华的都市街头,还是在宁静的乡村小道,她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她的清纯与时髦完美融合,散发着迷人的魅力,仿佛是从童话中走出来的公主,让人陶醉其中。

    ......

    特别是她那以前做过老师所以显得古板的院长mama还在旁边衬托。

    宗老汉在强烈的推背感中醒过来。

    “......吃饭——叫了几次——不要再睡——吃完饭再睡——”

    黄老头皱巴巴的脸噩梦一般降临他眼前,故意拉长的声音就像在跟小孩子说话,但他们彼此都知道,是怕对方耳背,听不见,约定俗成的说话方式。

    宗老汉来不及埋怨室友打断他的回忆,吭哧吭哧爬起来,“好、好、好,这就去。”

    饭堂有四排座位,靠窗那排都两人桌,其他都是条桌,各种头发花白到各种头发稀疏的脑袋在座位前坐好,不时有护工压低声音里的怒气提醒坐错位置的人,比军事化管理还军事化管理,只有窗边那一排,是真正的吃饭氛围,自己选菜,还可以点炒,没人催,还有人主动帮忙把餐送到桌子上,跟餐厅里吃饭没什么区别。

    今天吃的是烂rou茄子,宗老汉嘴里干咽口水,眼睛落在窗边胡主任的餐盘里。

    真是怪了,明明手脚都不灵便了,偏偏五感很灵,比过去还灵,隔着一丈多远,他的鼻子就能闻到那盘烂rou茄子里使用的蒜是紫皮独蒜。

    很快,宗老汉的视线就移到窗边另一桌老古的桌面上,嚯,更丰盛了,松鼠鱼和小炒rou。

    老古有点钱,就交给饭堂,得以堂而皇之顿顿吃小灶,也造成他痰湿厚重,走哪都要把附近的痰盂揽自己脚下,这不就被年轻人嫌弃了?

    再低头看自己餐盘,红烧豆腐,没有一点rou星,红烧也是为了掩盖过夜豆腐的味道,这就是他们没钱住单间的孤寡老人待遇。

    尽管这样,宗老汉还是不敢浪费食物,三两口解决完半份菜和米饭,眼睛还不时往打菜窗口瞄,看看今天厨房的剩余量,有没有机会在窗口关闭前能再加一次菜和饭。

    与此同时,危机感让他的大脑也在不停转动,盘算着哪里还能凑到点钱,至少让自己下个月不被撵出去。

    这养老院,是吃人的地方,吞金的地方,只要一个没钱,那一个个护工变脸的模样,能让人半夜做梦都吓醒。

    更别说吃饭吃到沙子,洗澡突然断热水这些能要了上年纪人老命的不便了。

    还是晚了一步。

    大白胖厨当着宗老汉的面,敲打着饭盘,大勺子挥得只差一点就砸中他脑袋。

    “犯得着吗?明明还有,你都倒潲水......”没吃饱的宗老汉说话都是上气不接下气,眼巴巴看着汤汤水水纷纷洒洒全进了垃圾桶。

    “你犯得着吗?”大白胖厨倒完后,把勺子直直对准宗老汉鼻尖一指,满面油光,中气十足,“跟你说了,没有,你走不走?”

    连解释都不屑解释,直接赶人。

    “我不是......不是要饭......年轻人,你也会老......”

    大白胖厨虎眼一瞪:“你说什么?”

    宗老汉只能抱着餐盘灰溜溜回来。

    他可丢不起这个脸,为了几口饭被人当叫花子撵。

    一个年轻销售员就在这时候混入了四排座位中间。

    没人知道他怎么进来的,保险公司和卖保健品的人进养老院搞推销,是常有的事,不过这个年轻人礼貌的样子,还双手递名片,让注意力要么涣散要么过于集中的老东西,不由自主把眼睛放在他身上。

    德普生物。

    年轻人恭恭敬敬把名片递到宗老汉面前。

    “大爷,家里有孩子吗?可以让你儿子领你去。”

    “我没......他们不在,唔,你说什么?”

    “参加一次,酬劳当天结算,大爷。”

    “多少?”宗老汉鱼泡眼打开。

    年轻人说了个数字。

    后来想来,宗老汉忍不住捶胸顿足,为这么点钱,就把自己卖了,这不正是应了那句糟蹋人的话——

    老帮菜,不值钱。

    但当时,宗老汉接名片的手,都在抖。

    而且他注意到,他越是抖,年轻人看他的目光越是惊喜,仿佛宗老汉接收了这张名片,给他带来了百万的头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