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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340

    不清这张脸:“想来口烧刀子。”

    烧刀子,80度,老爷子好些年不碰了,宝绽知道他今儿高兴,哄着说:“好,这就去给你买,下了戏咱爷俩喝个痛快!”

    十分钟后,市剧团的开锣,扎绿靠的大武生英武登台,起霸、走边,虎虎生风,鹞子翻身激起了台下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眼花缭乱的枪花和技惊四座的摔岔之后,是应笑侬的。

    堂皇的舞台上,粉面桃腮的大青衣袅娜而来,蓝色的绣花褶子,白水袖像两片出岫的云,舒着卷着,在鬓边一翻,场上响起他婉转清丽的唱:“本应当随母亲镐京避难,女儿家胡乱走甚是羞惭!”

    这是全中国最好的舞台,闪着五彩的霓虹,挂着市剧团的招牌,曾经是应笑侬少年时的梦,但在这梦的入口,他被一竿子打了出去,跌落凡尘。

    “那一日他来将奴骗,”应笑侬且娇且嗔,唇齿间似有珠玑,“如今若再去重相见,他岂肯将儿空放还?”

    今夜他回来了,头顶着绚烂的光,脚踏着宽阔的台,台下是如饥似渴的观众,还有池座一排那些市剧团的领导们,所有辜负过、看轻过他的人,都亲眼见证着他抖擞羽毛,凤鸟一般,乘着如意洲的浩然风,重新归巢。

    宝绽和多小静在侧幕候场,一个穿绿蟒一个穿红蟒,如翡翠似珊瑚,一对漂亮的青年老生。

    大轴子是,市剧团跟如意洲合演,小査领导本来让宝绽挑梁,但宝绽不肯仗着名气抢主人的风头,坚决让多小静挂头牌,他退而其次,给她配二路老生。

    多小静踢着蟒袍,顶着一对丈来长的雉鸡尾,潇洒不羁地走上台,手里一盏熠熠的金杯,遒劲有力地唱:“太保推杯——换大斗!”

    她是个女人,却有一嗓子顶到天的豪气,唱进了观众的心,唱活了戏里的人,宝绽站在她身边,虽不是主角,但放眼台下,满场都是亮着他名字的灯牌,那是他素昧平生的粉丝们,千里迢迢来点亮他的星夜。

    多小静颤着满盔的珍珠点翠,剑眉横挑,斜睨着宝绽:“天高地久恩少有,这一杯水酒你要饮下喉!”

    宝绽微微一笑,执起山水折扇:“用手儿接过梨花盏,学生大胆把话言!”

    他一张口,台底下就炸了,满耳是女孩子的尖叫声,一群听惯了hiphop、r&b的人,因为宝绽的风采,第一次为古老的京剧喝彩,她们仿佛一粒粒种子,落在戏曲这片厚土里,埋下小小的希望。

    唱到咬劲儿的地方,邝爷的鼓点儿慢了半拍,但很快,他打了个花儿赶上来,一处微小的纰漏,几乎没人注意,宝绽却皱起眉头。

    接着,鼓声散了,越来越飘,像是赶着什么,又像是力有不逮,宝绽边唱边替邝爷吊着一颗心,直到多小静扬起白髯,陡地一个翻高:“中军帐上挂了帅,众家太保两边排,一马踏入唐室界,万里的乾坤扭转来!”

    最后一个鼓点儿落下,整场大戏完美收官。

    幕布缓缓合上,演员、伴奏和收道具的工作人员一股脑涌上台,一双双手向宝绽握过来,他却逆着他们,向水蓝色的侧幕走去,邝爷孤零零坐在那儿,睡着了似的耷着脑袋,手里紧紧握着檀板,鼓槌掉了,落在那双穿旧了的旅游鞋边。

    (1)苏州撅:京剧丑角婆子戴的一种头套。

    193、一八六 吮着碾着,丝丝缕缕喂过去。

    宝绽红着眼眶登台谢幕, 身处大舞台的中央,被鲜花和掌声簇拥着,面前是黑压压的观众席, 金色的灯光从头上洒下来,晃了眼, 刺了心。

    邝爷倒了,悄然无声的, 就倒在离他不足十米的台侧,脸色惨白,几乎摸不着脉搏,最后那一段西皮流水,他是用命在托着, 托着宝绽的光彩, 托着如意洲的荣耀, 托着京剧百年的尊严。

    台下狂热地欢呼, 宝绽的内心却悲凉,所有这些喝彩和激赏, 他曾梦寐以求的东西,都换不回邝爷那颤巍巍的一声“宝儿”。

    眼角湿了, 他抿紧嘴唇,把脸埋在手中盛放的花朵间,玫瑰、百合, 红白相错, 悲喜交加的一瞬,闪光灯亮成一片,像一眨一眨的星。

    幕布落下,宝绽扭身摘掉髯口, 和鲜花一起塞给工作人员,妆也顾不上卸,提着蟒袍跑向演员出口。120停在剧院后身,时阔亭正护着担架上救护车,回头瞧见他,伸出手,用力把他握住。

    演出之后是庆功宴,匡正替如意洲撑着场面,应笑侬跟在他身边,两人配合着应酬寒暄,酒过三巡后匆匆赶到医院。

    宝绽在急救室旁边的楼梯间,头套摘了,妆用湿巾草草擦过,留着薄薄一层胭脂,见到匡正,像绷紧了的弦陡然卸力,露出久违的脆弱:“哥……”

    一声“哥”,眼泪就要掉下来,他不想让时阔亭和应笑侬瞧见,转过身,对着白得发亮的墙壁。

    匡正走上去,轻轻的,把他从背后抱住,胸背相贴的一刹,宝绽整个人松下来,喃喃地说:“要是没有这场戏,邝爷……不至于走,”他的声音沉痛,“都怪我,怪我一门心思想着出人头地……”

    “宝儿,”匡正攥住他蟒袖里冰凉的手,“邝爷是看着你的光彩走的,在如意洲最辉煌的时候,他没有遗憾。”

    老人家没有遗憾,可他却成了宝绽的遗憾,眼泪控制不住,倏忽滑下面颊。

    “医生怎么说?”应笑侬小声问时阔亭。

    “心梗,”时阔亭低垂着头,“送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七十多岁的老人,忍着胸腔深处的剧痛,为了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侧影,竭尽全力,用手中的檀板和鼓槌送他上青云路。

    “邝爷到最后都想着我……”宝绽转身投到匡正怀里,眉头皱得让人心疼,“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我有家了,我有爱人,我有你!”

    匡正用力搂紧他,一切的困顿、磨难,他都可以替宝绽扛,唯独生老病死,他没办法扭转,捋着那副薄肩,他回头叫:“小侬,酒。”

    80度的烧刀子,宝绽上妆前特地去买的,应笑侬带来了,不大的玻璃瓶,递过去。

    “度数太高,”匡正拧开瓶盖,“你少来点儿,宽宽心。”

    宝绽没应声,他和邝爷说好的,下了戏要喝个痛快。

    匡正怕他喝多,没把酒给他,自己含了一口,俯身衔住他的嘴唇,吮着碾着,丝丝缕缕喂过去。

    唇齿纠缠,辛辣的酒气混着彼此的唾液,说不清是烫还是辣,只觉得整个口腔都烧起来,热流涌向胸口、胃肠,暖了四肢百骸。

    应笑侬看着拥在一起的他们,莫名有些落寂,他刚失去父亲,却没人可以依靠,强作锋利、佯装坚强,如果也有这样一双手……蓦地,一只手落在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