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5 月光啊，其温柔亦同残酷

    10.现实

    【你要为我而活。】

    浮士德倏地睁开眼。

    陌生的环境。

    杀手的本能让他迅速清醒。

    他直起身子，感受到贴身武器的存在，略微安心；与此同时，脊背慢慢散出细细密密的麻意，这意味着知觉的回笼，也意味着他的状态并不容乐观。

    他需要休息。

    “您还好吗，浮士德先生？”

    是有些耳熟的男声。浮士德侧过头，迎上摩根有些担忧的眼神。

    “我们已经到了，这里是百合大道17号紫荆花银行。您还记得吗？瑞贝卡去取钥匙了，您坐在等候室休息……”

    他睡着了。

    忽略掉摩根絮絮叨叨的话语，再次意识到这一点的浮士德轻缓地叹口气，像株还没浇水的植物一样，慢腾腾地站起身来。

    或许是因为骤然得知欧若拉的消息，过度思虑导致了疲惫，他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也不好：那种由内而外的干涸感，仿佛是被沙子磨损了灵魂。

    “我没事。”浮士德说着，背渐渐打直，又像个专业杀手一样了。他看向那座厚重的第十一号合金库房门，瑞贝卡就在一旁等着，“已经好了吗……走吧。”

    解开环状金属锁，输入十六位数字密码，并通过两轮虹膜验证后，伴随着一声绵长的闷响，大门终于被债务人们推开。

    灯带亮起，微尘浮扬，浮士德眨了眨酸涩的眼，看见一个过去的世界奔涌而来。

    11.回忆

    欧若拉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键盘敲击声不断，她盯着电脑上流动的数据瀑，快速而冷淡地验算着情报。

    另一边，浮士德刚把餐桌收拾完，正在默默洗碗，看上去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整个屋子笼罩在某种诡异的气氛之中。

    事情的起因已经很难追溯，但现状正摆在眼前：像所有热恋期的小情侣那样，欧若拉和浮士德吵架了。

    从早晨起，冷战就代替了亲密互动，他们不约而同地避免了交流，以非同寻常的自制力，在勉强维系的体面中用完了餐。

    浮士德擦干手从厨房出来，心中莫名有些气闷。他终于深刻地认识到欧若拉的固执，而得益于自己的不善言辞，直到太阳落山，他也没能找到破冰的时机。

    令人窒息的沉默填塞了每一寸空间，将风都凝固。时间继续流逝，直到天空晕成一种迷离的深蓝，窗外隐约传来蛐蛐的轻鸣。

    浮士德看着一贫如洗的夜空发呆。

    没有月亮，没有星光，没有云层，甚至没有风。

    带着露水的寂寥世界，和平时很不一样……浮士德愣了一下，下意识转头。

    不知什么时候，室外降温了，不穿外套都有点冷。

    欧若拉的气息始终停留在客厅，他犹疑片刻，从衣柜取出一床薄被，颇为鬼祟地潜行过去，悄悄为恋人盖上。

    窗边的落地灯没有关，少女恬然躺在轮椅上，呼吸轻浅，神态安宁，像是已经熟睡。她不是第一次在看书时睡着，怀里的书依然没来得及夹书签，自己翻成了绽开的模样。

    浮士德忽然就不生气了，相反他开始觉得自己真的很蠢。

    「他都干了什么？怎么会为了一点根本无所谓的小事，和欧若拉置气？欧若拉的安排没有错，他那么较真做什么？他不该辜负恋人的好意，自己的措辞或者太失礼了，而且有一件事真的很重要——欧若拉不和他说话，他简直要死了……」

    月光如水潺潺。

    或许是在少女身旁站得太久，距离又实在太近，浮士德发现欧若拉的心跳变了。

    并不明显，但确实有微弱的波动。

    浮士德无奈地道：“……欧若拉。”

    欧若拉一动不动。

    少女的容颜依旧静美如画，然而迫近的热源并没有离开，反而越来越近。她终于睫毛抖了抖，眸光清澈地睁开眼睛。

    “浮士德……”

    或许是太久没说话，少女发出一声软糯的鼻音，旋即微恼地别过头去。

    浮士德视线一飘。

    欧若拉在装睡好可爱；欧若拉的鼻音好可爱；欧若拉傲娇的样子好可爱；欧若拉一定就是可爱。

    虽然莫名其妙的大脑活动有点丰富，但浮士德依然很克制，他蹲下身，摸着欧若拉的轮椅扶手，平静地道：“有一个委托。”

    欧若拉看向他。

    “如果接下，会死很多无辜的人。”浮士德迎着她的视线，“但雇主曾经帮过我。”

    欧若拉歪着头，一半的脸颊被藏入窗帘的阴影中，让声线有几分悠远，“有趣。杀手也会有这样的顾忌吗？”

    浮士德不说话了，欧若拉清楚地看见他腮帮子鼓起来了一点，像充气的河豚。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

    “欧若拉的话……这样的委托会怎么处理？”

    见浮士德依然很在意，欧若拉垂目微笑，像是很快速地思考了什么，慢慢地道：“我只买卖情报，并不在意这些情报被拿去做什么呢。”

    …………

    浮士德还是接下了委托。

    并非是不得已，事实上，像浮士德这样的杀手，很少面临无法拒绝的委托，他考量得更多是委托人的关系。

    这次的目标是位素有善名的公众人物，对于浮士德来说没什么难度，但他心里揣着事，下意识抗拒就这样回去欧若拉身边。

    他登上顶楼吹了会儿风。夜晚给风降了温，浮士德望着远方不息的川流，脑海中思绪翻滚，又染上几分多愁善感。

    他想起欧若拉不久前还在说，附近有家烘焙屋的小蛋糕很好吃，上面撒满了香甜的巧克力碎。她说话时，笑容纯粹而可爱，眼睛都幸福得眯起来，像满溢着闪耀的星光。

    “嘟嘟。”

    铃声响起，浮士德回过神来，连忙取出通讯设备。

    工作期间，只有欧若拉能拨通他的联系方式。

    “……啊，浮士德？”对面传开欧若拉温软的声音，“工作顺利吗？”

    浮士德有点心虚地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完成了。需要我带什么吗？”

    “不，我只是忽然想起，”欧若拉顿了一下，似乎翻找出来什么东西，“关于上次讨论的那个问题，我觉得，客厅的挂画还是选择向日葵图案那幅吧？”

    浮士德迟疑着回答：“唔，确实……”

    “还有，浴室的置物架坏掉了，我想买个新的，最好结实一点，这样可以用久一些，你觉得金属材质的怎么样？”

    “你喜欢就好……”

    “对了，今天下午我喝了冰箱里的苹果醋，味道很好，是在哪里买的？有空……”

    欧若拉还在絮絮叨叨。

    浮士德听得人都快晕了，很想直接问她到底想说什么，以至于需要如此长的铺垫，但又担心太不礼貌，正斟酌着用词想要开口，就被打断——

    “啊，时间足够了。”欧若拉的声音慢了下来，她噙着笑，轻点眼前的屏幕，“抬头。”

    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物理意义上的安静。浮士德看见霓虹灯的流光倏尔消散，看见不夜之城一片片陷入黑暗，看见寂夜里自己呼出的淡淡白气，一切茫然而无声，像某种神明扼断咽喉，因而产出死亡的生命。

    接着，一道火红的线窜上天穹。

    嘭——

    以漆黑的夜幕为底，无数繁盛的烟花在天空炸开。它们如织如绘，肆意地绽放，热情地爆裂，穷听觉之炫丽，尽视觉之喧嚣，将黑丝绒般的画布狠狠灼烧，烫出无比瑰丽的图案。

    而它不曾停息，它仍在继续，更多的花火从城区各地燃起，甚至遮蔽了闪烁的群星。

    浮士德呆住了。

    他注意到，缤纷的光影之下，城区边缘正冒出滚滚的黑烟，那是供电站的方向。显然……

    欧若拉炸了全城最大的能源井！

    “啊呀……晚上总是这么灯火通明，想放个烟花都看不爽呢。”她笑着，而后声音一点点低下来，缱绻如情人私语，“亲爱的浮士德，生日快乐。”

    浮士德大脑一片混乱，放弃思考，口不择言地道：“那可是能源井……你知道会造成多大损失吗？最繁华的城心区至少停电三小时……”

    欧若拉说：“可我是坏蛋。”

    “就为了给我放这场烟花？”浮士德心脏砰砰作响，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失真。

    “因为我是坏蛋。”欧若拉将轮椅行至窗边，仰目欣赏着。

    她没有说完。

    她是坏蛋。

    所以浮士德是坏蛋也没关系，因为她也是，他是满手血腥的冷酷杀手，她是唯利是图的情报贩子，他们同气连枝，他们天生一对，再不会有比他们更亲密无间的人，他们是执手的恋人，是双生的共犯，是爱，是这永世欲河共同沉沦。

    浮士德不说话了。

    他忽然有种无法形容的冲动，这冲动驱使着他做点什么。于是他靠着墙缓缓坐下，抱紧怀里的狙击枪，如此直白且清晰地剖出自己的心。

    “我好想你。”他说。

    “我也是哦。”欧若拉回应道。

    气氛柔和下来，带着暖意的情愫萦绕在两人之间，烘得整个人都热乎乎的，是心有灵犀的味道。

    浮士德有些脸红了，他怔怔地看着焰火，忽然有些慌乱，“停电的话，待会该怎么做你的宵夜……”

    同一片夜空下，欧若拉在窗边扬起头，微笑着不再言语。

    身处两地的恋人，一场共赏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