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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 空手套白狼

    

240 空手套白狼



    “做不到是什么意思?”

    龙卿的眼神深意起来,沈清茗也连连点头,示意他说下去。许是她们给予的真诚,青年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们不是没想过,但我们几户加起来凑的钱能买几只羊羔都不错了,哪里还能扩大了做。”

    “听说那边的农户除了自己集资,也会想法子借钱。”

    “我们也听说了这回事,之前找族长去借钱,听说对方的年息要十抽一。”

    “十抽一?”

    龙卿愣了一下。

    听了那青年的话,沈清茗和随从的沈家人也肃然起来。

    “嗯,十抽一虽然比钱庄的要低,但放到全年来看,其实利润也没有高多少,倘若行情不好,我们可能还会赔上一些,现在我们靠自己的积蓄能养多少是多少,路子慢慢走,总归稳妥些。”

    “……这样呀。”

    大家又窃窃私语一阵。

    早已吃透了利滚利的苦,以至于下苦人对待借钱的态度都是非常谨慎的,而十抽一恰好落在下苦人能接受又犹豫的界限上,这或许才是这个村子条件上不去又下不来的根本原因。

    “族长有说找的谁借钱?”

    “好像是附近几个村社的地主,乡里向外都是寻他借钱的。”

    龙卿皱眉:“一个小小的村社地主就有这么多银子贷给你们?”

    “哪里没有?那家大户是专门做放贷的买卖,他们在城中有认识的富户,我们寻他贷比去钱庄贷利息低一些。”

    “那家大户姓什么?”

    “族长不说的。”

    龙卿了然,对沈清茗使了个眼色,沈清茗故意压低声音作神秘样:“但我们听说城乡结合部那边是直接找张大人贷款的,年息比十抽一要低得多。”

    话毕,龙卿盯着这些村民的表情,特别是那位青年。看到年轻的小伙子又一脸纠结的样子,龙卿叫住他。

    “兄台可是知道些什么?”

    “这,我不能说。”

    他非常犹豫,眼神中还有点恐惧。

    沈清茗走上前几步,悄声摸出了几个银子,递给了他。青年接过银子的手都在发抖,沈清茗笑着说:“你可以尽管与我们说道说道,我家家主也想在京城这儿干点事业,指不定能解你们的燃眉之急。”

    “当真?”

    “赚钱的买卖嘛,谁不想干?”

    沈清茗摊了摊手,很无所谓的态度。村民们和青年窃窃私语起来,商量了一回儿,青年壮着胆子走过来,独自把她们引到一边。

    沈清茗更加好奇了,什么事儿需要这么保密呀,不过还是跟着青年走到不远处的天基上。

    青年先是左瞅瞅右盼盼,确保四下无人方低声道:“其实我早就怀疑过了,那户地主虽然是十里八乡的大户,但眼下附近好几个村都在兴轮耕,纵使他的家业再大也经不住借的人多,怎么可能放贷这么多?之前我偷偷尾随他,发现他不够钱的时候就会去张府贷,贷的时候年息仅是一百抽七。”

    “所以他从张大人那贷了钱,再转手贷给你们,利息还擅自提至十抽一?”沈清茗瞪着眼睛。

    青年点点头。

    “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秋月惊呼。

    “嘘!”

    沈清茗把手指放在唇上,秋月忙捂着嘴,也是气的牙痒痒。

    龙卿眸光深沉:“他其实是充当一个中转站,把张大人贷出的钱转给你们,他倒好,简单的倒腾一下就赚了几成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是这样。”

    “你们族长知道这事儿吗?”换而言之,明知道有坑还寻那大户借钱,岂不是帮着外人一起剥削族人?

    “知道的,族长和那户是亲家。”

    ……

    随从的家丁都听不过去了,就这也配当族长吗?也配享受族人的尊敬吗?当即抱不平:“你们不联合起来反他吗?总该有人雪夜上梁山的,你们联合几位叔公告他的状,告到张大人那儿,指不定张大人能直接贷款给你们。”

    青年无奈的笑了笑:“就是叔公们叫我们找他贷的呀。”

    “……”

    此话一出,众人皆缄口。

    说来说去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错,就算是一脉相承的宗室,可是主脉和支脉还是有侧重的,宗族的运转模式就是建立在对族人个体的剥削上的,说白了还是族权过重的问题。

    龙卿眺望远方深思,沈清茗还不死心:“那你们不能自个儿联名,告他们,把族长和那些个叔公都逐出去。”

    “我们怎么告的动呢?”青年还是苦笑:“即使告的动,我们去贷款条件也不满足,张大人不会贷给我们的。”

    “什么条件?”

    在沈清茗疑惑中,青年又吐露出一个更叫她们无力的现实:“找张大人贷款是有前提的,要有良田千亩,家产千贯,若没有地主大户作保,我们这些散户加起来根本够不着贷款的线。就算东拼西凑的够着了,借了钱我们还要寻着路子去买牛犊羊羔,地主大户们有关系,他们去买牛犊羊羔进价比我们去买要低的多,姑娘们提议我们自己干无非就是这头收回的利润又从那头流出去,到头来不仅赚不到钱,还平白得罪一波人。”

    “……”

    听完了那青年的话,龙卿转身开始挠头,沈清茗也努力眨着眼,未几,自她的眼底冒出了汹涌的无力。

    个人力量在历史潮流中真的如蚍蜉撼树一般,竟是一点撬起来的力量都没有。决定变革以来,龙卿几次化解了当前的矛盾,但化解一个矛盾转头又会冒出来新的矛盾,她殚精竭虑,考虑到种种原因,还细分到每一个人。但普通人就像被时代抛弃,每当龙卿提出新的解决之法,食rou者总会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出现在龙卿的意料之外。

    龙卿有些颓废的坐了下来。

    沈清茗坐到她身边,也是沉闷的垂着个头。

    “机关算尽,胳膊终究还是掰不过大腿呀。”龙卿自己都想发笑了,她提议由朝廷出面贷款给普通人,但这个计策还未真正实施就出现了问题。

    贷款确实是行之有效的法子,合作社也是行之有效的法子,但两者都需要钱,钱却掌握在rou食者手中。这势必会导致一个非常被动的局面,不管龙卿使出浑身解数去集合平民的资产,但借钱的标准是可以更改的,简单来说就是入场券可以更改,rou食者有的是办法把标准改的更高,致使平民望尘莫及。

    “两位姑娘看起来不像为婢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时,围观的村民中有一老者站了出来。

    所有村民具看过来,目光怔愣。那位青年也在打量她们,方才他忽略了两位姑娘的言谈,话多的小姑娘性子比较毛躁,但字字都在理中,说话的风格很像那些巡查的大人,而寡言的姑娘虽然不怎么说话,每次开口都是直达要害,他们说了什么她也会低头沉思,似乎在认真分析人们的闲言。

    本来乡下来两个自称婢女的姑娘就足够惹人生疑了,哪家家主会放着两个婢女出来探听消息?

    “我们当然是为婢的。”龙卿笑了笑,沈清茗更是脸不红心不跳的接着她的话道:“从前为婢。”

    “老夫倒觉得你们像千金小姐,或者说贵夫人。”

    “身份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我们今日过来确实是为了我家家主,家主想在京城置一份业,若以后有人给你们放贷,只需二十抽一,你们可有意干?”

    “二十抽一!”

    大家怀疑听错了,岂不是比张大人还低!

    群人又是一阵议论,虽然买羊羔和牛犊会更贵,但利息又是真的低,很难不心动,大家急忙追问:“此话保真?”

    “保真,不过这贷也有条件。”

    闻之又有条件,人们高涨的兴致一瞬间又低迷了起来。

    龙卿给他们解了谜:“这贷只能放给农户自己组建的社群,也就是合作社。”

    “合作社是什么?”

    “就是方才说的,由家境差不多的农户合伙组成的社,社员为合作社劳动,利润也由社员一起分,不仅如此,合作社的诸事都要由参与的每户投票决定,不能是现在祠堂那样,什么都由着几位叔公把持,若有人耍滑头借着长辈的辈分去指点江山的话,这贷就不放了。”

    “奇怪的条件。”人们虽然搞不懂放贷的那位家主到底什么意思,但开出的条件却是直直对准了个体农户,也是他们最需要的。

    “我干!”

    “我也干!”

    “什么时候放贷,上哪借贷?”

    经过商议,这个村的村民都表现出强烈的意愿,龙卿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等日后京城传来的消息。

    至此,村民基本猜到了她们的身份,但默契的没有点破,干脆装傻,一股劲的就事论事起来。

    “乡亲们现在既然只能跟着族长一起干,那就先跟着干吧,现在正是轮耕初期,产量增加的时候,大家把心思都放在土地和牲畜上,一举把产量打上去再说,至于别的事就先放一放吧。”

    “我们晓得,和两位姑娘说这么多也是心里头的不痛快作祟,就当发牢sao了,日子该过也还是要过的,我们都是有大局观的人,晓得舍小利谋大利的道理。”

    事到如今,他们还能乐观的以一种宏大叙事的说辞来自我安慰,不仅龙卿和沈清茗,就连随从的家丁和秋月都明白,他们口中被舍弃的“小利”指的是什么。

    “纵使符合大局观也不能否认落在个体上就是实实在在的剥削,你们要想法子安全的熬过这阵子,大局观可充不了饥,弄不好可是会饿死人的。”最后,龙卿免不了又是叮嘱了一番。

    村民皆被这个女子严肃的语气吓到了,但不得不说,她的字字句句都落在了他们的心坎里,她所言的情况又是关乎他们的切实利益,因此没有人反驳她,还莫名收获了一片认可。

    村民又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等龙卿和沈清茗一行人打道回府,天色已经来到傍晚。

    沈清茗有些困倦的靠在龙卿肩上,冥神梳理思路。今天不仅获取了消息,也给岁月静好的自耕农一记提醒——一边是越来越差的年景,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另一边是集合现有资材,放手一搏。至于最后走什么路,他们仍有自主选择,至于那条路是通往生还是通往死,她们不清楚,也不敢打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