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武篇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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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声淅沥,天色已明,但仍阴沉着,本就不大微弱的光线,透过格窗照进房间里来,显得越发昏暗。 床帐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冯权闻声忽地睁开了眼,看着面前睡得正安稳的皇甫,脑子虽有些浑沌,但却莫名感到安心,眼神也变得柔和,抬手将遮了皇甫半边脸的长发撩到了耳后,露出了那张英武的面庞,朗目剑眉,仪表堂堂,单看面相也可知是个行事磊落,性格直爽的人。 只是这样纯净的眉目如今却染着哀愁,驱不散的哀愁。 冯权素来是个稳重自持极有主意的人,便是当年被诬陷入狱,他也未曾慌乱,可是皇甫一事,他是真的束手无策了。这一切,超出了他的认知,也搅乱了他的思绪。 一股钻心的疼痛窜上脑侧,冯权咬紧了下唇没有发出声响,只是捏着眉心翻了个身。 自他到襄武之后,这头风症便开始如影随行。 使得他有些心力交瘁,也有些力不从心。 冯权一翻身,皇甫抓着袖子的手便随之抬了起来,感觉到动静皇甫迷迷糊糊的揉着眼,只瞧见了冯权的后脑勺,想着昨夜有冯权相伴他才得了一场好梦,心里便欢喜得很,长臂一揽便将人搂进了怀里,紧紧贴着冯权的耳朵,喃着他的名字,“阿睿~” 那一声阿睿唤得很是缠绵悠长,冯权听了有些不自在,推开了皇甫的臂膀,下床去了。 雨声相伴,便得好眠。 皇甫在床上足躺了小半日,临近黄昏了,才饥肠辘辘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刚坐起来,房间里丝丝的凉意便围绕过来,皇甫蹭得钻回了被窝,眯着眼看了看放在他枕边的衣袍,认得那是冯权的,便将衣物拖进了被窝抱在胸前,懒懒的不想起,可是肚子又饿得很。 冯权端着吃食回来,却不见皇甫起来,有些奇怪,他明明听到皇甫在床上哼哼了的。掀起了床帐的一角,冯权坐到了床边,推了推还在赖床的某人,藏在被窝里的某人哼哼两声,冯权啧舌,“不是起了么,怎得又睡了?” 某人从被窝里探出半张脸来,睡眼惺忪地偷瞄一眼,见冯权并未生气,娇气地抱怨,“冷。” 真是金贵……冯权暗自腹诽,无奈的伸手去拽被子,“冷也快起,骨头都要睡散了,穿上衣衫吃些东西。” 被拽了被子的某人,穿好衣袍,迤迤然地蹭下了床,撇着嘴坐到了桌旁,仿佛很委屈……,冯权甩了他一记眼刀,给他夹了菜,“快吃。” 惨遭冯权怒气相对的某人,满脸认怂,乖乖的端起了碗,吃了个干净。 饭后,冯权收拾了案桌前去整理厨房,揣着小肚子的某人便紧紧的跟在了他屁股后面。 冯权一脸嫌弃地看向身后,二愣子脑袋一歪,指着冯权正在刷洗的东西,好奇着,“这是什么?大碗么?” “锅。” “那个呢?” “火灶。” “哎!那这个是什么?” “阿云。”冯权唤着,“你先回去吧。” 皇甫愣了愣,望着冯权忙碌的身影,突觉自己这样一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在这里,又碍事又多余的,便将手里的新鲜玩意放下,默默走了出去。 冯权抬眼瞧他。 他不会是话说重了吧…… 待冯权收拾停当从厨房里出来,却见皇甫正坐在门前呆呆地看着院子里连天的雨幕,渐渐的有些心疼。 “阿云。” 皇甫回头看他,咧嘴一笑,“我吃撑了,在这儿坐一会儿。” 冯权叹气,“我再有三四日便要启程回临洮了。” 皇甫的笑脸蓦然一僵,唰得扭过脸去,随即强颜欢笑着,“是么,到时我去送你。” 冯权嗓子一哽,应不出声,未免失态便匆匆回房去了。 夜色愈深,雨势却大了起来,皇甫白日里睡得太久,此时有些睡不着了,只偷偷地看冯权,等他睡熟了以后,皇甫才披着外衣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 也不知现在,家里怎么样了,师父虽然看着凶恶,但应该是将话转告了,那,阿翁找出家里的内贼了么?处理干净了么?御酒一事显然是外人所为,目的便是致皇甫家于死地,可是他失去了幺子的身份,也无法进到皇甫家了解情况。 只在这里瞎猜,什么都做不了,真是废物啊…… 皇甫坐在台阶上,没有半点以往的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模样。 【我的好云儿快来,看阿翁给你带了什么!】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儿心眼都不长。】 【快闭嘴吧!教你兄长知道了非揍你一顿不可。】 他曾听大兄说,阿母是因生他血崩而死的,阿翁却觉得是自己当时未在妻子身边,才害了妻子的性命,对他也更加疼爱,想要把阿母的那份也一并给了他,他虽没有见过阿母,但能得阿翁这样一心一意相待,想来阿母也十分的好。 其实,他知道如今这样,未必就是坏事。 若他像梦中那样惨死王府,阿翁得了消息尚不知会如何伤心,而现在,阿翁只是忘了他是谁而已,有两位兄长孝敬身侧,想来晚年也不会寂寞的。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了,但这一条命还是好好的,也不算特别的差…… 是不是…… 可是。 阿睿也要走了。 阿睿本就该走的。 阿睿还有家要回的。 那他以后,该去哪儿呢? 皇甫忽觉脸上痒痒的,那手一摸,只摸了一手的泪水。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软弱了?皇甫苦笑,将脸埋进了臂弯。 “阿云。” 皇甫忽地抬头,却见应睡下的冯权正蹲在他面前,打了个磕巴。 “别哭。”冯权捉了袖子,拭去了皇甫面上的泪珠,却见皇甫一抿嘴,眼泪又掉了下来。 皇甫吸着鼻子,扯着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慌乱的解释着,“我没事。” “我知道,”冯权温和的笑了,“你只是想你的阿翁了。” 皇甫被戳中了心事,瞬间泣不成声。 “我…我知道不是的,可是,我总是觉得,总觉得阿翁不要我了…不是的…阿翁不会,不要我的,他那么疼我,他一直最疼我了…” “我就是,就是…不该总惹他生气…” “阿睿,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再叫他阿翁了……” 冯权看着他,也不禁湿润了眼眶,“不会,他永远都是你的阿翁。他没有不要你,他怎么可能不要你。” 皇甫脸上淌着泪,看了冯权许久,“阿睿,你也会忘了我么?” 冯权笑笑,“不会。” “会的。”皇甫突然哽咽,“你要走了。你们,都不要我了。我现在才想明白一件事,我不该活着的,我宁愿死了,也不想你们都将我忘了。” 皇甫说着,泪如雨下。 “我活着,这般多余。” 冯权满心苦涩。 “阿云,你是怪我么?怪我自作主张,怪我救了你么?” “或许,是该怪我的,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这样,生不是生,死不是死。” “我所有在乎的人,最后都以最惨烈的方式离开我,阿翁是坠崖,阿母是马踏,而你是怨恨……” 他自问从未对什么人这样好过,可到最后又换来了什么。 冯权说罢,便要起身回房,皇甫却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袖。冯权被他拽得踉跄了一下,跌到了他怀里,被他紧紧抱着。 冯权合了眼,任由皇甫抱着,他心中的万般委屈,又该同谁去说…… “不是的,阿睿。”皇甫摸进了他的衣袖,握住了他还在微微颤抖的手,心疼到无以复加,内疚到难以言表,“是你救了我,我没有怪你,没有。你别生气。你别恼,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阿睿你说你要走了,我就是害怕,我不知道我能去哪儿,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会像阿翁他们一样把我忘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了。” 冯权叹气。 他是真的生气了,也是真的心软又好哄。 “阿云,若你愿意,先同我回临洮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