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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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微光还躲在厚厚的云层之后,未夯实的土路上坑坑洼洼,还未融化的泥泞在数九的寒风中,冻得坚硬,驴子抖搂着身子,毛发上的寒霜粘连,怎么也落不下来,蹄子在土路上踏过,艰难的拉动着身后的木板车。 车轮追随着毛驴的蹄印,在一次次鞭子的破空声中,渐行渐远了。 那鞭声不算响,但在这万籁寂静之中,还是如同响雷一般的存在。 他便醒来了。 屋子里温暖如春,他却只觉得冷。 那冷意从心底浮起,渗入了血液,随着每一次呼吸,在血液的流淌中淌入了四肢百骸。 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他穿着单衣坐在榻上,腰背挺直,仿佛在等什么。 他静静的坐着,直到远天传来一声鸡鸣。 这一日,开始了。 佣工在檐下来来往往,在这诡异的小院中增添了些生命的响动,而他一个人在屋里,穿戴整齐,宛如一个塑像,不动也不说话。 早起郎主是不进食的,自然不会有人打扰,而正午,郎主也是咽不下多少吃食的。 郎主仿佛死了一般,总是坐在榻上,让人害怕。 郎主已然在此处,住了二十年了。 没人知道这位郎主的身份,没人听过郎主说话,他无欲无求,无妻无子,只是勉强活着。 他等了太久了。 等到,忘了,自己在等谁了。 等到,只知道自己是在等待。 他只记得有人曾说,会来接他的。 他找不到那个人了,就只能安静的等。 从天亮等到天黑,从初春等到寒冬,等了一日又一日,等了一年又一年。 还是没有人来接他。 他听着屋外嚎啕的风声,浑身冰冷。 好冷啊…… 他躺在厚厚的被子里,身子却仍忍不住的颤栗。 好冷啊…… 他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混沌间,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似乎有什么人走进了他的屋子,撩开了帐幔,坐在了床边,轻声唤了他的名字。 他陡然惊醒,回头看去。 那是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庞,与他的脑海里的那一张脸,似乎有了重叠。 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忘了这人是谁。 阿睿。那人这样唤着。 他不由得浑身发抖,有谁,是谁一直这样称呼他的,真实的,曾有一个人,称他为阿睿。 那人眼底满是心疼,牵起了他干枯的手,放在了唇边轻轻吻着。 【睿生,我会为你殉葬的。】 蓦然间,眼泪夺眶而出,他的胸口似被压了千万斤的重量。 这不是旁人,是他一直等的人,是他等了二十年的人。 是他的云儿。 他都快忘了该怎么说话,但还是扯着嘶哑的嗓子开了口。 云儿,你来接我了。 云儿……云,云儿……我等了,二十年……云儿…… 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了…… 他活了二十年,这二十年,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小云,小云?小云!” 在他怀里痛哭的老者不见了,只剩了满面焦急的庄睿。 他茫然的看着庄睿,控制不住的落下泪来,整个心都仿佛叫人无情的撕碎了,痛的他浑身都痉挛了,他哽咽着,抱住了庄睿放声大哭。 “小睿,小睿……” 小睿,不要离开我……他哭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死死的抱住了庄睿,生怕下一秒这个人也不复存在了。 皇甫哭的异常凄惨,庄睿慌得不行,但也只能任由皇甫扑在他身上痛哭流涕。 “我在呢,我在的。” 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了呀…… 天亮之后,苗菲菲看着眼睛肿的像桃子一样的皇甫,十分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还是想笑。 “这是怎么了?”苗菲菲八卦的朝前凑凑。 庄睿暗自叹气,他也想知道。 苗菲菲意味深长的笑了,“你昨晚欺负他了?” 庄睿拿靠枕拍在了她脸上,礼貌的请她出去,“滚。” 啧,“不说就不说呗。”苗菲菲也不在意,“好心当成驴肝肺。” 庄睿懒得理她,这货有个屁的好心。 “没事。”皇甫嗓子还有点沙哑,这话说出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你们忙去吧。”原本定的今天也要出游的,他是一点心思也没有了。 “你都这样了,我们怎么可能出的去啊?”苗菲菲猜猜也明白庄睿的确是在钓秦家,但更重要的还是想让皇甫高兴,皇甫都不出去了,庄睿更不会撇下他。 “小睿,我没事了,你还有事别因为我耽搁了。” 庄睿握住了那只紧紧攥着他衣角的手,说是这么说,皇甫其实一点儿也不想让人离开,他只要一记起昨晚靠在他胸膛上那瘦骨嶙峋的身影,就无所适从。 苗菲菲也明白庄睿今天怕是没空cao心别的事,便默默的拖着另一个名为彭飞的电灯泡离开了。 “没有什么耽搁不耽搁的。”庄睿把人拉进了怀里,“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他已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他这样努力,还是没办法让皇甫无忧无虑,外人都说他是青年才俊,说他出类拔萃,可他只觉得自己一败涂地。 皇甫靠在庄睿身上,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你为我做了很多了。”庄睿做的越多,他奢求的就会越多,他不想变成庄睿身边只会吸血的怪物,可是他也不想离开庄睿,就像现在,他满口说着没事满口让庄睿别担心,却还是任性的拖着庄睿的脚步,想让庄睿多陪他一会儿。 如果庄睿知道了他的真正面目,一定会讨厌他的吧。 “我做这些事,都是心甘情愿的,你能明白么?”庄睿直觉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了,他已经不想再等了,“我还想要为你做的更多,想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你,想你能不留后路的接受。” “你……”皇甫语塞,下意识离开了庄睿的怀抱,愣愣的看他,“小睿。”他有些迷茫,他似乎听懂了庄睿的话,但又似乎没能全明白。 “三年前把你送走的时候,我以为只能这样了,所以我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求,可是你三年后又回来了,再次来到我的身边了。我等了三年,就是在等今天……”庄睿握着他的手腕,不断的欺身向前,皇甫往后退缩,庄睿已然挑的如此明白,他不可能听不懂,但是望着眼前的人,他总不由得回想起昨夜的梦境,有些心慌意乱的捂住了庄睿的嘴。 “别,别说。”他突然承受不了这副重担,不能听,也不想听。 梦里的人说,等了他二十年,才等到他,可如果一开始就不必等,也不会空耗那二十年,或许会有更好的境遇,和更好的人。 由此及彼,庄睿也值得更好的。 不该是他,也不必是他。 什么福星,什么吉祥物,他哪里担得起这样的名头,他哪里配得上这样的身份。 他若真的是福星,梦里的人又怎么苦等二十年,熬得两鬓霜白,形容枯骨,他怕不是个灾星。 “秦小姐,是个好姑娘,你们,也很般配……”或许庄睿同谁都会很般配,总之是他不配。 庄睿如何听不出来皇甫是在拒绝他,他心里一阵空落,急需拿什么来填补,便径直拽过了皇甫,堵住了那张叫人难过的嘴。 那柔软的舌尖宛如一柄钢刀,攻城掠地般的闯了进来,搅乱了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皇甫顿时陷入了情欲的泥沼难以自拔,生涩而情难自禁的回应着,把心底的秘密袒露了个彻底。 直到庄睿的双手穿过重重障碍,掀开了身体的最后一道屏障,皮肤在微凉的空气中打了个哆嗦,紧接着又被指尖的抚摸激起了一片颤栗,皇甫才终于清醒过来,推开了庄睿,慌不择路的摔到了地上去,将衣衫不整的自己锁进了卫生间。 “小云。”庄睿不免慌乱,在皇甫的顺从中,能感觉的到那一份心意相通,但他可能太过着急,吓到皇甫了。“我保证不乱来了,你出来好不好?” 皇甫出神的瘫坐在门后,久久没有回应。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皇甫才打开了卫生间的门,自顾自地穿戴整齐,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任凭庄睿怎么哄他都没说了一句话。 晚上的化妆舞会,皇甫也没有心思去了,但是他之前那样强硬的让秦小姐同意了带他们过去,也不好再反悔,苗菲菲显得很是感兴趣,皇甫也只能打起精神来,被苗菲菲拖着在舞会现场到处游走。 “吃点东西吧。”彭飞端着个盘子,上面堆满了吃的,放在了他面前。 “人家来舞会都是玩的,你倒好跑来吃东西,好像我这个老板每天让你饿肚子似的。”皇甫老神在在的批评着,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自己还懒懒散散的坐在角落里不肯挪窝。 苗菲菲拿叉子扎了一块,连忙拉他,“好吃欸,你快尝尝。” “庄睿说你中午没吃,让我送过来的。”彭飞自问他是cao不了这份心的。 “他中午也没吃……”皇甫下意识唠叨,却突然住了嘴,沉默了片刻,伸手绕过了那盘食物,端起了自己的酒杯,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别在这儿杵着,给他拿点吃的去。” 彭飞撇撇嘴,转身拿盘子去了。 “你怎么了?精神这么不好?” “哪有?”皇甫哼声,“我一打十好吗!” 苗菲菲无语的哦了一声,“老板牛逼。”很是敷衍的鼓了两下掌,“老板脱衣服吧。” 皇甫一愣,“啊?你什么毛病,竟然想脱我衣服!” “快脱,我有事,咱们警民一家亲,不想对你动粗。” “你还有脸说警民一家亲!”皇甫吹胡子瞪眼。 尽管如此,皇甫还是去更衣室把衣服换了,苗菲菲穿上男装愈发英姿飒爽,说是要回舞会现场去找秦小姐。皇甫懒得理会,独自回了安排好的房间,爬到被窝里睡觉去了。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皇甫就被饿醒了。 昨天一天都没吃什么,真是饥肠辘辘的。 皇甫本来是去找吃的,却被人拦住硬推上了赌桌,说是玩玩。 皇甫饿的眼花缭乱,看着面前的纸牌,更是麻了爪。 然后,一把输,把把输。 皇甫有点胃疼,但是远比不上现在输钱的头疼。他到底是在干什么呢……脑子都是晕的。 就在他头晕目眩的时候,庄睿突然神兵天降一般,来到了他身边,扶着他的肩膀,语气温柔,“没事了,我来吧。” 他站在庄睿的身后,精神有些恍惚,每一次庄睿都是这样气定神闲的处理着所有的事,仿佛没什么事能够将其难倒,不像他,什么都不会,只会惹祸只会拖后腿,还要连累庄睿掏钱连累庄睿替他出头。 爸爸总说他一事无成,或许他真的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吧…… 突然,彭飞晃了过来,给他手里塞了两个小蛋糕。 他咬了一口蛋糕,甜腻的奶油在嘴里有点倒胃口,他却面无表情的都咽下去了。 会惦记着他没有吃东西的,也只有庄睿了。 据彭飞转告,赌桌上一直大杀四方的那个人,是赫赫有名的赌王斯蒂文森,输给那个人并不丢脸。 这些话,大概也是庄睿嘱咐了彭飞宽慰他的。 而赌桌上,多余的人已经都撤下去了,只留了庄睿和斯蒂文森两个人,苗菲菲在一旁充当翻译。 很快,他输掉的那些钱,就都被庄睿赢回来了。 而那个拽他上赌桌的男人又拦下了他们,明嘲暗讽的逼庄睿继续赌下去。 他想拦住庄睿,却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庄睿坐在背椅上神色已然有些不对劲了。 庄睿输了。 “我没想到,赌王竟然会为了自己的名声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事。”庄睿说着,苗菲菲实时翻译,那赌王听罢顿时变了脸色。 “愿赌服输,污蔑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庄睿冷笑一声,“我要验牌。” “没问题,我也想验牌,你正好能看清楚自己的无能。”赌王丝毫不示弱。 庄睿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走到了荷官面前,攥着那人的手腕,从衣袖里抽出了一张纸牌,是再明显不过的出千。 赌王似乎也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出千,看着荷官脸色变了又变,“这是荷官出千,不关我的事,你最好不要污蔑我,不然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说罢,赌王自觉颜面扫地,快步离开了。 而庄睿此时似乎也硬撑到了极点,身子微晃,皇甫一直盯着他,想也不想的就上前扶住了庄睿,“小睿,你哪儿不舒服?” 庄睿皱着眉头,靠在了他身上,额头上冷汗涔涔,只不住的嘟囔说头疼。 皇甫也不敢乱下定论,只是替他按了按xue位,过了好一会儿,庄睿才清醒过来,苗菲菲见他没事了,便轻手轻脚的走了。 “还疼么?” 皇甫担心的要命,庄睿却笑了,“蛋糕吃了么?” 皇甫语塞,喃喃着,“吃了。” 庄睿突然伸手摸着他的脸颊,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我也尝尝。” “啊?”皇甫脑子发懵,没等他询问要尝什么,庄睿就已然捏着他的下巴,扼杀了他所有的疑问。 庄睿的吻逐渐转移了阵地,从脸颊上,顺着鬓角,吻过了耳垂,落在了他的颈窝处,皇甫无神的睁着双眼看着天花板,能感觉到庄睿在他脖子上吮吸着,他疼的一缩,无力的喘息着。“小睿……” 庄睿似乎还没有满足,撬开了他的唇缝,直恨不得夺走他口中所有的氧气。 “我们,我们不合适……”他一心只想跑,挣脱了庄睿的怀抱就没头没脑的往外逃。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斯蒂文森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