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丰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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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主几次三番,翻过来调过去地问候了一通他二弟的身体状态。 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放过。 他这才安安心心,忙不迭地背着手回了烈火堂。 刚一坐下—— 一拍桌子,敛起笑容,脸倏地一垮。 “他什么意思?” “他什么意思!咳、咳——” 寨主一时气儿没顺过来被茶水呛着了,登时更加气愤,顺手就把茶盏摔了。 “寨主,无碍,只要他碍不着我们事就好了。” 又是砰的一声,桌子被锤的一阵晃动。 “你说得对,该下的手,我们还是要下。” 破碎的瓷片掉了满地,陈忠终于有了借口,欲脱身离去。 “寨主,您太累了,小心气大伤身。翠翠,来收拾一下。” 陈忠第一时间找了个理由,默契地跟翠翠交换了个眼神,迅速退下了。 翠翠当即了然,三两下捡起茶盏。 早上吵吵闹闹,当下一片死寂。 从烈火堂收拾完破碎的茶盏后,翠翠去新房晃了一圈,重新热了饭菜,在门外礼节性地问了下。 翠翠侧耳去听,倒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只是等到了一阵沉默。 饭菜端端正正搁在门口,她也沉默着溜了。 就像没有人想去惹寨主一样, 也没有人想去扫二寨主的兴。 想想也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结亲的娘子在当天与人私奔未果,竟然还敢当着自己和大哥的面要求退婚。 以二寨主的性子在这个地界上,不把这位大卸八块已经是仁慈了。 想着二夫人也是个可怜人,翠翠不免为她的处境感到难过。 此时,狭小的婚房里正剑拔弩张,空气弥漫着的火药味足以让这间房子烧上三天三夜。 翠翠口中可怜的二夫人此时一条腿支在凳子上,正面无表情,斜眼觑着二寨主。 酒壶滚落在地板,挣扎了两下后装上了桌腿,酒淌了满地。 姜白似笑非笑,肩膀却抖得跟个被风吹的狗尾巴草似的。 月儿扯了扯嘴角,缓缓道:“好一出霸道二寨主惩罚落跑新娘的大戏,心情可算舒畅?” 姜白打量着四周,“很合理不是吗。” 月儿道:“是,很合理。矛头指向那个被强掳上山,导致你中邪的我。既可以让真凶放松警惕,又可以让我自讨苦吃。” 她顿了顿,“我倒是好奇,公子如此睚眦必报,你怎么就笃定我会陪你演下去?” 姜白不慌不忙,丝毫没有被揭穿的窘迫感,“姑娘聪明,既然想下山,我们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所以不会。” “公子倒是好算计。” 月儿嘴上说着佩服,语气显然没有那么客气。 “哪里哪里,彼此彼此。” 这人脸皮竟然如此厚! “可惜女子如浮萍,若是此等事情胆敢传入世人耳,公子你待如何?” “哦,姑娘这话是何意?世人皆知姑娘已嫁入山寨——不过若是不嫌弃姜某倒是可以——” 月儿立马打断:“我嫌弃,公子此举,我觉有些过了。” 姜白继续吐出余下的话:“收你做义妹。” “义妹?我做你母亲可以否——?” 月儿话锋一转,“不过,这二寨主本就是个狂妄浪荡之徒,又怎么会怜惜女子。也罢,姜公子莫要入戏太深就好。” 姜白侧身,端端正正立在窗户前,眼神中透着几分正经。 “你当姜某是何人。” 腿从凳子上放下,月儿用背影回答了他。 “着实不知。” 姜白审视这个本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府千金。 “姑娘言语中,几分真,几分假?” 月儿笑道:“哦,公子觉得呢。” 木椅立于桌子两侧,一人各占一边。 两人一本正经地说着鬼话。 “着实不知。”姜白轻叩桌子。 月儿口干舌燥,抿了口茶。 捧着茶杯,又道:“公子所查何案?” 姜白啊了一声,他忘了还有这茬,散漫坐姿一收,煞有其事道:“此事却说来话长。” 月儿从他手中捏过来一粒花生,“不急不急,愿闻其详。” * 大婚当日,寨子里载歌载舞,寨外数尺依旧可以听到鞭炮声。 寨外树林,喜鹊叽叽喳喳落于枝头,须臾间微风袭来,鸟雀受惊四散而逃。 耷拉的枝头下多了个人影。 姜白蹲下,拾起在面前脚印上覆着的竹叶。 脚印前重后轻,前掌间纹路不甚清晰,大小表明是一名成年男子。 ——与悬赏令上的那个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致。 姜白摩挲着刀柄,看向东方。 百尺外是捕快敬而远之的地界。 “金丰寨。” 姜白呵了一声,怪不得他拿到这差事没有半点阻力。 衙门里有一桩悬案,悬赏令贴了又贴,始终毫无音讯。 三年前,凤鸣山瑶莲阁突然失火,山风携着炙热的火焰殃及凤鸣山,半边村落和树木皆毁于一旦,俨然成为了一座荒山。 瑶莲阁阁主一家遇难,周边村民皆流离失所。传闻纵火之人觊觎阁中宝物已久,曾被阁主斩断一指。阁中幸存弟子皆发誓,誓死要找到纵火之人。火中幸存弟子拼着最后一口气画下那人画像,然而,此人再没露过踪迹。 直到姜白在城里巡街时,走到一茶庄的后巷。 平时这里不属于他的巡查路线,只是有天阴差阳错发现巡查路线中有一处疏漏,有条小径直通要害却并未安排人巡查。 姜白胆子大,一身的反骨,别人嫌麻烦的事儿他反生好奇。 有句话说得好,好奇心害死猫。 连着一个月,姜白一天跟这儿逛的频度跟吃饭一样。 终于在月末,他发现负责茶庄采买的小厮中混进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此人就是三年前纵火案的嫌犯,那只被霜打了的茄子。 而所在茶庄则是某世家暗中的据点。 于是姜白拎着大刀,转身跃上房檐。 来不及回头禀报,飞鸽传书一封,就尾随着那人上了山。 哨声嘹亮。 一只奇形怪状——两只眼睛一个大一个小,眸中闪烁着绿光,羽毛丰满,白中埋着丝丝黑线的白毛隼从远处飞落,直直落在他的头顶。 姜白抬手把它扒拉下来,取下拴在脚上的信笺,搁在肩上。 纸上仅仅记了两行文字。 “好一个玩忽职守,将功补过。” 也没多说,于是脚尖一用力,姜白混进了当下正敲锣打鼓,鱼龙混杂的是非之地。 事情并没有如姜白想象的那般简单,嫌犯跟蒸发了一样,始终不知去向。 想着今日入金丰寨必定不是巧合,于是姜白趴在烈火堂外凉亭上一一盘查宾客身份,伺机而动。 这时远处房中冒出滚滚火焰,颜色赤红,尾端冒着黑气,窜出的气焰有三尺高。 姜白越过房梁,见寨中众宾客和小厮无一人对此感到奇怪,甚至连一丝异样的反应都没有。 更觉诡异,姜白当即掀开瓦片,一跃而下。 床上只剩下一身喜服和一个洁白如玉,周身完好无损的骨头架子。 头颅上刻着一团洁白的白月轮。 * 先是中元节意外中邪,再是大婚之日化为一身白骨。 桩桩件件都透着两个字,诡异。 “公子是怀疑三年前的嫌犯和此次纵火亦有关联?” 月儿背着手看向窗外。 “正是。找到当年的纵火犯,那这个人就是山寨与茶庄勾结的铁证。拔出萝卜带出泥,也许能搞明白水患的真相。若再能探得二寨主之死的实情,便是喜上加喜。” 月儿笑了两声。 “公子忽略了还有一种可能性。” 他缓缓道,“你说。” 样子像是十分期待她的答案。 “这个可能就是公子你,杀了二寨主。鬼火是你编的故事,毕竟谁也没有目睹鬼火不是。” 明明是在质疑他,他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哈哈大笑。 “在下不是那种人。” 月儿点点头,“确实。”顿了顿,“除非他是恶人。” 姜白挑眉,“姑娘又不了解姜某,为何会如此觉得。” 月儿微笑,“直觉?不过这件事,不重要。我平时喜欢听故事,你讲的故事,我很喜欢。” 姜白也不解释。 “姑娘若是感兴趣,可以帮我一同寻人。” 月儿确实产生了一些兴趣。 “那人有什么特征?” 姜白想了想,“像,霜打了的茄子?” 月儿:“……” “五指中小指断折。” 月儿活动了下手腕,“自是可以。但是公子,我这个人虽然乐于助人,但是不想做亏本的买卖,也不想亏欠人情。” “昨日,我替公子寻到一物,今日又帮公子寻人。” “对我,有什么好处?” 姜白看着茶杯中浮着的茶叶吹了吹,“姑娘这是想图点儿什么。” 月儿视线随着他的手指过去,“对,是想图点儿什么。” 姜白敲敲茶杯,不置可否。 月儿问:“你有什么?” 姜白答:“你想要什么。” 他大有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月儿轻笑:“公子这个易容术你包教包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