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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入

    1

    三月,初春和新柳如时到来,一夜过去,清早起来能看见湿漉漉的青石板和湿漉漉的满绿。

    春天,你几乎要忘了上一个春天的模样,只有记忆里纷纷扬扬落了满地的白玉兰,在山的半腰处,一丛白云——一团白花——一堆更为弥散而庞大的落花,也是白色的。远远望去只有天的渺远的蓝和山的纯粹的绿,以及在期间分布均匀的三簇白色。

    那个时候你好像很少回家,只见过那样浓郁的景色一次。而现在距离暑假到来还有不到三个月时间。那些属于过去的回忆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到没入生命和时间的尽头。

    你疑心那样的记忆是否真的属于你。

    最近的作息随着开学后的工作和学习安排渐渐变得平稳,原因无他,晚上你熬夜,白日昼熬你。你不再依赖之前依赖的外界因素——其实只是换了东西去一种依赖。

    成年之后的酒一杯随着一杯到来,就像到来的十八岁,匆匆而来,匆匆而过。也像生活,尖锐、刺激、转瞬即逝,似乎没有一个好的代名词赋予这些,赋予生活或者酒。

    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一杯又一杯喝着。

    其实印象中接触的第一杯酒味道并不好,于是那个时候你并没有沉浸其中,只觉得大人好奇怪,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东西?和烟一样,让人呛得慌。

    但是事物存在总有他的道理,就像一颗流星自有它来去的方向*。不管是什么道理,总归是道理。星星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刻板印象中的艺术生说这会赋予艺术的力量,是缪斯的来处,是归途。而理科男只会说,不过是各种元素在某一作用下的产物。但或许艺术生的回答会是刻板印象的理科男?而路辰这样标标准准的理科男却能吟诵出“满船清梦压星河”这样富有浪漫色彩的句子来。

    而你会说,星星就是星星。他为什么叫星星,那就是为什么他会叫星星——名字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就像酒。酒的诞生和取名,本身就是一种答案。“酒,就也。所以就人性之善恶”。*

    但你想寻找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答案,和其他所有事物都无关的,独属于你的答案。

    直到你真的接触到酒,在这个或许能开始读懂酒的年纪开始接触酒。或许你还不能知道酒的含义。绿蚁新醅酒也好,桃李春风一杯酒也罢,或者酒神*,或者杜康。

    何以解忧,何以解忧?何以解忧!

    路辰在知道你喝酒之后没有说什么重话,只是笑着劝你,学妹,是不是学业压力太大了,风砚给你布置了很多作业吗?如果……找风砚减轻一点也可以的。还是陈子涵那里最近给你太多工作了?

    风砚&陈子涵:?别来沾边。

    你说,没有。学长你是知道我的。就算有工作或者学业上的压力——我巴不得有呢。这样我能感觉到自己被需要着呀。不要担心啦,学长。

    ——这样我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呀。

    你不是什么,唔,贴贴抱抱熊?贴贴。给我贴一下就好啦。

    路辰的眼神在你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有依然是那样,仿佛在说——真的吗?他的眼睛太过纯粹,那种纯粹的绿像北国的湖水,冷冽清澈,深不见底,喝上一口会叫人从心底里发寒,寒冷从心脏开始往外生长,直到禁锢住四肢百骸。

    2

    你站在他面前,你不敢站在他面前,你在掉落,坠入这无尽湖水之中。

    3

    曾经听过这样一个说法,湖水的颜色取决于它的深度。深水湖水色高,浅水湖水色低;咸水湖水色高,淡水湖水色低。路辰的瞳孔颜色是很纯粹的绿,是湖水四周最边沿的一圈,而你快要溺亡在这不及腰的浅水中,溺亡在他的眼神里。就像不会水的人,在不到半米的水中也能溺亡。

    你虽然会水,但你甘愿溺亡,如果是和他一起。

    “是真的。如果贴一下不够,那就多贴几下。”

    你大张双手双脚,像八爪鱼那样粘在他身上,从他身上汲取他的力量。路辰只是稳稳托住你,不管是什么姿势,他总能稳稳当当托住你,不让你掉下去。

    有时你们会坐在一把椅子上,你面对面环住他,他的发丝和你的发丝纠缠在一起,他的呼吸就在耳边无限放大,两颗心脏的距离不超过一分米。却不做些什么,只是感受心脏的跳动,呼吸逐渐变得同频。你不清楚对他做了些什么,脑袋晕乎乎的,像是喝醉了。可能只是抱着,你把手臂纠缠起来,你的手好像不是你的手。

    你有时经常会想——我到底存不存在?——尤其是见不到路辰的时候。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无人知晓的情绪伴着小楼春雨织成一张密密的网,把自己密不透风地围起来,那网分明是有孔的,可你感到窒息——雨就那样落了一夜。

    你把那种情绪命名为疼痛。虽然你并不是很能感觉得到:从生理层面上。

    那种疼痛是长年累月的产物,像被人工植入蚌rou深处的沙砾,只能随着时间和海浪的起伏……或者连海浪都不是,一点一点在心底最深处的地方拉扯着。它促使着你分泌出一些什么,一些你自己都说不清的东西把它包裹住,产物大多是奇形怪状的,但却被人们硬生生赋予什么特殊的价值,就像巴洛克珍珠。那种疼痛不致命,但却永远无法剜去,除非死亡。

    除非死亡。

    但你不知道如何去死。

    于是你还是活着。每天让自己保持一个醉醺醺的状态,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着,你不是行尸走rou、你不是行尸走rou。

    只有在看见他的时候才会好受一点,才会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在绘画或者穿越在你创造的那些世界的时候也会好受一点,但那样的欢愉是片刻而短暂的,一旦离开他们太久,无涯的纯粹的如同春雨的寂静就会把你整个人吞没,像从沙滩上一直走入大海,水从脚踝处将你吞吃入腹。心也是寂静的,只有在看见他的时候才会好受一点,你的心才会像正常人那样跳动,你才会感觉到:我还活着。

    真是奇怪。这像是一个快二十岁女大学生该有的想法吗。

    路辰……路辰?还是……什么名字。

    4

    “学妹,”你听见他叫你的名字,此时的你正像拥抱人形玩偶那样拥抱他,“我们这周末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上次说的那个离学校不远的山上?”

    “好呀好呀,去看星星。据说那里是约会圣地,星星和天象看得特别清楚。”

    “嗯,那我还要好好准备一下要带的小零食和正餐。奶酪棒还是牛rou干?要不都带上?”

    “还要小蛋糕!”

    “嗯,既然是约会圣地……那我想一定少不了看日出?我们要不要带一顶帐篷,或者早起?早起的话某人肯定……”路辰的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声音,因为你正在吻他。

    此时此刻你正在吻他。忘却所有事物抛却所有后果,只是吻他。

    你们把每次接吻都当做是最后一次,你们都是这样认为的,所以直到两个人的呼吸都淡了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你快要喘不上气来,但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是活着的。他的喘息声在耳边环绕,带着他在接吻后惯有的尾音,湿热的气息扑在耳廓上,带起从心底自发的震颤,四肢不受控制,心脏像是被无数或一片极轻极柔软的白羽拂过,快要跳出胸膛。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见到他的第一眼,然后是第一次对视,第一次说话,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共赴云雨。

    他总是喜欢在事后抱着你,那个时候的他也是把他的呼吸同你的呼吸搅在一块,在耳边说些动听的话,他的声音比他说的情话还要令人动情。你会精疲力尽地回应他摩挲手背的动作,觉得他说这些话是一剂强力见效药,有着别的都无可比拟的速度让你安心,只是每每在事中说时会更难抵抗些。

    ——他整个人都是属于我的,我也是属于他的,再好不过了。

    5

    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开始感到快乐。*

    6

    “抱歉,学长实在是太可爱了……”你双手捧住他的脸,望向他的眼睛,“学长这么好说话,一定不会记仇的吧。”

    他笑起来:“当然不会。”

    他只会在情到浓时不上不下地吊着你罢了。叫你从嘴里说出平时不好意思说出的话,看着你哭,看着你失控。但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所以这对你来说无伤大雅。

    喂喂,连看着他的时候也能走神吗?最近走神的频率越来越高了,看来还是要喝点酒?用酒压一下吧。

    “那就这周六早上?”

    “好,那记得早点睡,周六早上我来叫你,”路辰晃了晃手机,“安心睡吧,如果睡过头了,还可以搭个帐篷顺便守着看星星。”

    露营……还从来没露营过呢。洗漱要怎么办?起夜呢?夜间温度肯定很低……帐篷是一顶还是两顶?如果两顶的话可能不安全,但一顶的话就是自己不怎么安全了……

    “还有,少喝酒。”

    你眨了眨眼以示无辜:“我最近有在控制,而且我从不在学校酗酒。”

    “有在控制”的意思是——告别路辰回到寝室之后立刻用上次吃甜品赠送的小铁勺子开一瓶气泡酒——在一次用桌子作为铁勺平替却把桌子磕出凹陷痕迹的时候你放弃了这个平替。小铁勺子是可以光明正大放在桌上的,而起酒器不行,于是你顺便练就了无伤开瓶盖的能力。

    当然这个能力不能在路辰面前表演然后求夸夸,不然他一定会把小铁勺子换成更为宽且圆润的陶瓷勺子的!这样就不能喝开带瓶盖的酒了!

    你也会时不时在集体或个人聚餐时、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提议:我能喝一小口酒吗?如果补上一句“用你的杯子就可以”,他同意的几率会更大些。但如果一直不在他面前提出这个请求,那在家里或是寝室里私藏起来的酒可能会在某一日你心血来潮想喝一口时发现他们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毕竟你还做不到完全放弃酒,至少在找到新的代替事物之前不行。

    上次你一次性批发了一箱酒,凑满减的同时附赠了两个十分精美小巧的玻璃酒盏,带金边的,可能是因为它长得十分好看或者秉承着“免费的就是最好的”,用这个酒盏喝酒的时候你能收获双倍快乐。

    “不知前路……呃嗝,”你总是在喝酒的时候顺便做点令自己快乐的事情,古有李白挥毫泼墨,今有你小画家放歌纵酒。唱什么不重要,唱得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何而唱,唱词中的他人的故事,唱故事中和你同频共振的那部分,唱你自己的故事。

    路辰。好想见到他。好喜欢他。路辰。

    不知是想到他这个人还是他这个人带来的故事,你笑出了声:“嘿嘿。”

    索性舍友约会的约会,团建的团建,平日里一个寝除了上课或深夜睡觉才凑得齐——其实深夜也不一定凑得齐,这个寝室大多时候反而是你在寝一人独处的时间多。就这样,这个寝的团魂居然还没散。你们怎么说的来着?哦,主打一个自由散漫。

    是挺散漫的,如果在和她们出去团建喝酒之后自己没有发疯就更好了。

    路辰学长,你女朋友又喝醉了,快来把她带回去,我们拖不动——

    然后学长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现场,从同样醉醺醺的舍友手上捞过小女友把她带回家。还会贴心地问她们是要等各自的男友来接或是叫辆车送她们回去。随后把你带回在外面租的房子,守着你一夜。

    那是你第一次被路辰知道平日里会喝酒——还不止一次。

    路辰:翅膀硬了,拳头也硬了。

    在见到路辰的时候你总会格外乖巧,哪怕上一秒你还在和别人吵个天翻地覆,下一秒也总能以最甜美最淑女的方式对他说话。

    其实没必要的。

    他都知道。

    他看向你的时候总是带着笑,那是他无意识的动作,就和你一样。你也会在他出现的时时刻刻带着无意识的笑,那种笑是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是盛开在暗夜尽头的海棠花,是无时无刻存在于空气中的占比量不算太高的氧气——却与生命息息相关。

    却与我的生命息息相关。

    “一个人有两个我,一个在黑暗里醒着,一个在光明中睡着。我是烈火,我也是枯枝,一部分的我消耗了另一部分的我。”*

    7

    当太阳沉落,星星升起时,我会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