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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收集癖 第五天

    大学校区的实验楼里,正进行着多场考试。

    不出宗盐所料,学校终究还是坚持期末考。

    有时候,灾难发生后,尽量像以前那样生活,也是一种恢复秩序与修复创伤的方法。

    虽然来参加考试的学生少了很多,但是学校还是紧赶慢赶研究出了不同的计分细则。

    不过宗盐不需要了解考虑那些,她只要专注眼前,把自己面前的试卷完成便好。

    她的生活很纯粹,也很呆板,不愿意主动接受变化。

    熟悉的生活使她有安全感。

    考完试后,学校正式宣布放暑假,不方便回去的同学,可以选择住校。

    宗盐背着书包,平静地走过人群,似乎完全没有被地震影响到。与她截然不同,班里其他同学还没有从打击中恢复。校园里的氛围也不复活力。

    人群埋头赶路,眉间阴郁灰暗,对逝去生命的惋惜,对自己未来的不安,对天灾的应激,全都刻在了他们此时此刻青春的生命里。

    而宗盐,不管是地震前还是地震后,一直如此。

    她走到学校大门时,一辆看起来就十分昂贵的黑车进入视线,她看到车边的熟悉人影,停下脚步,勉强能听到一些对话声。

    陈柏脑门缠着绷带,拄拐杖,毕恭毕敬地向着车主说话。

    “司叔叔,我们那天就是在酒吧,阿疆出门买烟,十分钟后就发生了地震。所以他一定就在那附近,您得让搜救队再找找。”

    男人一身西装,眉心紧皱,面色疲惫:“找了两天了,生命探测仪也用了,没有任何信号。你确定他不会临时去其他地方?”

    陈柏难掩愧疚:“不会的,我们都在一起给他过生日。都是我的错,早知道我就跟他一起去了。不论他现在是被困还是……至少我们之间还能互相照应。”

    “他自己太任性了。到了这种时候,还乱跑,现在为了找他,公司的事务也被影响。真的是,从小到大就没省心过。”

    司疆的父亲越说越气。

    “我们会让人一直去找,我再给他一周的时间。能找到,就把他带回家好好教训一顿,找不到……”

    陈柏知道司疆父亲没说出来的是什么话,他很早就从司疆口中了解到过司家父母的冷情,但自己真正面对时,还是不由一阵心寒。

    替发小感到心寒。

    小时候,司疆被绑架,司家两位是做好了失去这个孩子的准备的。甚至连衣冠冢的物件、事后怎么开发布会都备好了,还联系了医院提前了解试管。

    只是事情出现转机,司疆还是救回来了。

    司疆父亲的意思是:找不到,就当父子缘分今生已了,他们会给司疆生一个弟弟,以后有时间或许会去祭拜他。

    开什么玩笑。

    陈柏心中苦笑,以司疆的性格,就算他真死了,知道父母带着弟弟来他坟墓前恶心他,他可能会气得当场活过来,和他们同归于尽。

    就是因为小时候的事,司疆这么多年,想尽了一切办法阻止家中的二胎计划。

    他绝不能接受自己有任何被抛弃的可能性。

    宗盐默默地听着,面露讥讽。

    原来不只是家贫百事哀,这些富贵人家,金钱多得花也花不完,不一样家庭关系一团糟吗?

    她觉得无趣,便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打算,转头离开了这里。

    陈柏敏锐地注意到了她,转头看向她离去的背影,皱眉思索,这个女生似乎在哪见过,刚才难道在偷听他们讲话?

    为什么?

    人类面对灾难的韧性有时候真的值得敬佩。

    宗盐再次路过常去的菜市场,发现很多熟悉的摊贩已经在那里整理铺位,打扫卫生,以争取早日回归正常生活。

    路边还能营业的店面,许多也勉强在开门迎客了。

    其中就有被宗盐零元购过的便利店,她进去,挑了一些短缺的物品,准备付钱。

    “59元。”

    老板愁眉苦脸地说。

    宗盐掏钱的手顿住了:“不是30元?”

    “小meimei,地震啊,资源短缺,肯定不能是以前的价格啊。”

    原本拿出了五十元整钞,听到老板回答后,宗盐直接把钱放了回去,又从柜台上摆好的商品中挑出去一部分。

    “那我只要这些,现在多少钱?”

    老板翻了个白眼,什么穷鬼。

    “30。”

    宗盐利索地付了钱,拿着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

    原本她还想过要不要把之前的补上,现在看来,这个老板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那她就不多此一举了。

    “唉!小宗,是小宗吗?”

    要走出市场时,背后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宗盐回头,见到一位脖子上系着丝巾的老婆婆朝她招手,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已经不早了的天色,还是快速走了过去。

    “王奶奶,您没事就好。”

    “嗨,地震的时候我正好搁那跳广场舞呢,算是躲过一灾。不过,家里老房子还是塌了,唉,住这么多年了。”

    老人家看起来有些伤心。

    宗盐抿着嘴,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也没事,人没事才是最幸运的。我过阵子就要去和我女儿一起住了,对了,你们这些年有没有联系过啊?她之前过年的时候还和我聊起过你呢。哎,不说这个,我差点忘了。”

    老人家风风火火地,让宗盐等一下。

    她小步跑到路边一辆三轮车里,从里面提出两个大袋子,就要递给宗盐。

    王家奶奶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后来又进厂做工,下岗后做生意,老了之后还不闲着,喜欢自己种些菜,养养鸡鸭,然后拿出来卖。

    她不缺钱,价格一直很随意,但是绝不接受砍价。

    唯独对宗盐,总是无视称上的数字睁眼说瞎话,恨不得把菜免费送给宗盐。

    她热心肠,性情直,看不惯宗盐家里那几个大人,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帮衬这个不容易的娃,虽然能做的不多,但已经是宗盐在世界上接触到为数不多的善意之一了。

    “你拿着,这些是之前晚辈们送过来的补品,我都没打开过,你瘦成这个样子,要好好补补。还有这个,小心一点,是我家那只鸡生的最后一批鸡蛋,我家可不是饲料鸡,这些鸡蛋绝对比你去其他地方买的要有营养。”

    “这些rou,你拿回去,就放冰箱冷冻柜里冻着,可以保存很久的。你们那应该来电了吧?哦,还有!”

    老人家又提出来一个纸袋子:“这里面有两件羽绒服,都是之前买了之后就堆柜子里,穿都没穿过。我看你冬天总是只穿那两件,趁年轻还能硬撑,但是女孩子容易受寒,年纪大了会吃苦的。”

    宗盐安静地听着老人的细碎嘱咐,常年冰冷的心也生出暖意。

    “王奶奶,我长大了,可以自己赚钱买的。”

    “你还在读书,家里又没有其他人了,能赚几个钱咯!好了,不啰嗦了,你把这些拿回去,不准说不要。好像有点多,要不我开车送你回家,你现在住哪?”

    宗盐看了看三轮车,摇头:“就住这附近,几步路就到了。您忙自己的事吧。”

    王奶奶一直不知道,她跟着继父住在烂尾楼里,即使是现在,她也没有离开过那里。

    如果知道了,可能要气得不行吧,还是算了。

    就算她从小就没有和正常长辈相处过,但宗盐至少知道一点,那就是不要让关心自己的人cao心。

    更何况王奶奶和自己也没有亲缘关系,她没有必要让老人家担负起自己的苦难。

    “王奶奶,谢谢。”

    宗盐提着满手的东西,袋子沉甸甸的,勒得手心胀痛,她弯腰,向老人家低下了头。

    老人家潇洒地挥手,开着小三轮吨吨吨地走了。

    宗盐在原地站了一会,目送三轮车远去,才深吸一口气,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家时,天已经快全部黑下来了。

    宗盐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步伐加快,往暗室走去。

    果不其然,刚靠近里面的门,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宗盐,宗盐,宗盐,宗盐……”

    陷入恐惧的人呼唤救星。

    “骗子,大骗子。”

    边叫边哭,边哭边怨。

    咬牙切齿。

    宗盐打开门,蹲在洗手台下的人影就朝她冲过来。

    冲到一半,硬生生停下。

    宗盐站在门口,神情冷漠地看他。

    昏暗的光线中,他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根早已燃尽的蜡烛,眼眶红红的,控诉道:“蜡烛灭了,两个小时了。”

    “嗯,我知道。”

    宗盐让他把手伸出来。

    他才不情不愿地摊开双手:“你骗我。”

    果然,熔化后又凝固的蜡液粘在了司疆手指间,将皮肤烫得红肿。

    宗盐熟练地把一块又一块的蜡液扯下来,司疆疼得直吸气。

    “我说过不要拿着蜡烛,温度太高了。”

    “不要,我得拿着。“

    司疆老老实实地保持伸手动作。

    “把蜡烛护在手里,就不怕有风把它吹灭了。”

    “哪来的风?”

    宗盐怎么都无法从这个密室里找到通风口,除了门下的一点缝隙。

    “反正就是有风!蜡烛不能提前熄灭,提前灭了你不会来,你不会来,我就,我就……”

    见他又激动起来,宗盐直接打断:

    “行了,知道了,随你。”

    把最后一块最大的圆形蜡烛块从他掌心挖出,司疆龇牙咧嘴地吹自己的手,等好了些,就急匆匆地从洗手台下拿出来一个玻璃罐。

    那是宗盐送他的。

    他递给宗盐:“快放进来。”

    表情像个期待糖果的稚童。

    宗盐把蜡烛块扔进了罐子里,司疆便开心地抱着罐子看,把它晃得咣咣作响。

    “你看,我都收集了这么多了。”

    透明的原水果罐头里,赫然是已经装了快三分一之容量的蜡烛块。

    宗盐也没阻止他这种奇怪的行为,据说宠物都有点自己的收集癖,狗会藏骨头,猫藏玩具,仓鼠藏谷物,司疆把一堆蜡烛块当宝贝,也挺有趣的。

    她从柜子里拿出绷带和云南白药,随他把玩着罐子,淡声道:

    “今天换药。把那条腿伸出来。”

    司疆一愣,表情不乐意。

    “我不想,它有点丑。”

    即使他现在神志不清,下意识里还是对自己的残缺感到排斥。

    “知道丑,就不要老是动来动去。”

    “不然只会更糟糕。”

    宗盐把他腿上的支架和绷带解下来,检查了伤口愈合情况后,才再一圈圈地绑上去。

    这条腿是骨折,她可不是医生。

    不进医院司疆不可能得到妥善的治疗,更是有可能留下终生残疾。

    那样的话,不也挺好的吗?

    弱小的囚犯,更没有逃跑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