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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覆银来心冷涩

    京都的秋日少有雨落,今早恰巧滴了些零星小雨,雨干的彻底,却洗得街上一尘不染。

    莫容今日驾了马车,装着些金玉珠宝,珍馐野味,准备回定国候府看看。

    依照当朝规矩,莫容回京第一天就应当回府拜见父母,但定国侯府没那么多规矩,是以莫容将追查军饷的事彻底处理好,才抽出时间回府。

    军饷可以不见,但莫容得知道去了何处,当年那运粮官上报数目与边关所收不相符,她联合朝中蛰伏的二皇子党一同追查了七日,万事俱备,只待那运粮官一交代,便可立即上奏陛下。

    思及此处,莫容心中舒畅,哼着小曲儿进了侯府大门。

    一进门,便看见莫仁走在前方,许是刚下朝,身上官服还没换下,深绯的布料更显面前人厚重端正。

    莫容与莫仁两兄妹从小便怪,莫容像极了定国侯,爱闯爱闹,叛逆固执,也学着定国侯年轻时那般打马游街,酒肆画舫。莫仁却像定国侯夫人,端庄大气,运筹帷幄,尊师敬长,爱护手足。定国侯夫妇也不约束,孩子想做便能做,后果却也让兄妹二人自行承担,是以莫仁如今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在朝中任太常少卿,掌祭典,司宗祀。

    “嘣!”莫容三两步跑上去,撑着他的肩跳了一下。

    莫仁被吓了一跳,但转头看见是行津时,便只余无奈,顺着她拉拽的力道,与她一同进了厅内。

    入得厅内,瞧见定国侯夫妇坐在上首对弈,若是不听声音,倒是一副祥和恬静。

    “等下!?这不对吧鸾娘?刚没看见没看见,我悔一步悔一步。”

    “一回来就听见你又悔棋……要不咱还是别下了吧爹。”

    “小后生!一回来就刺我,还不如不回!”

    这倒也算是莫容父女相处的正常方式,所以侯爷夫人和莫仁都只见怪不怪的安排午饭。

    按理来说,家中出远门的小辈回家,无论如何该关心一下、掉两滴泪,但定国侯府没这风俗,一家四人都不是会关心琐事的性子,一向是有需要帮忙就说,没需要也不会多问,各过各的日子,各做各的事情。

    饭桌上多是莫容父女的说笑,莫仁和侯夫人守着“食不言”的礼节,多只是附和的笑,一顿饭倒也是温馨平常。

    吃过饭,定国侯夫妇继续下棋,两兄妹则只有旁观的份。棋局几乎算是虐杀,激烈的反倒是莫容父女的争吵。

    “又悔棋?!娘你就惯着他!”

    “死丫头,少挑拨你娘!”

    “父亲……您确实有些夸张……这已是悔的第五步了……”

    “臭小子少说话!别学你妹一张嘴怼天怼地……”

    “小姐!”

    拈尘忽的冲进来,依旧是一张冷脸,额上却坠了几滴汗。

    “那边出事了”

    事情很简单,拈尘在出府的路上就已概括完了,东厂从大理寺狱直接提走了那运粮官,现下运粮官生死未知。

    果真是变了不少,东厂的速度比他从前出门还快。

    行津纵马于街上时,心中还在嗤笑着。

    本朝三省六部设于皇城内,宫城外,品级较高的官员皆于此办公。而东厂建于西街上,京兆尹府边上,独立于六部之外,独受皇权制约。

    进了东厂大门,既非阴森可怖,也非威仪压人,反而有青玉四方茶壶一盏、腊梅花窗屏风一面、红木南官帽椅两把,令人如入烟岚云岫之中,一阵清鲜之气拂面。

    端坐于堂前之人着藏青色官服,半张脸被亮银面具遮住,却一派清傲文气,倒不与这满室雅意冲突。

    “赵大人好悠闲哪!劫走了大理寺狱里的人,还有闲心在这泡早春茶?”

    莫容今日穿的是她最中意的月白右衽窄袖儒衫,搭上青骊齐腰长裙,未曾披帛,且她体热,穿得薄,走起路来襦裙衣角翻飞,发间金镶玉步摇也随着步调摇曳。

    “将军,这是生普。”

    赵瑾叶倒是镇静自若,甚至还给莫容倒了杯茶,恍然间莫容觉得,如若没有四年前那场惨案,他如今也该当是这派文臣模样。

    “我再与你废话几句,那运粮官的骨头渣子怕是都被你的狗崽子们啃完了吧?”莫容没理会他的茶,两手压着那椅子的把手,对上他的脸,“人在哪?”

    行津许久没端详过他,前两次都只打了个照面,今日他戴了面具,却有机会细看。

    那面具是银质的掐丝半脸,遮了口鼻与下颚,却不挡眉眼,狭眼弯眉仍似从前,不过眼底两抹乌青更浓些,左眼下多了一道疤。

    装什么,宫城内不遮不掩,出了皇城,便知道丢人了?

    行津愤懑的想着,却见那人视线不避不让,张口道:“死了。”

    这幅理所应当的模样令莫容胸膛发闷,似有炭火欲迸发出来。

    一遇上这般的赵瑾叶,她就被诡异的情绪所包围。

    “赵谨行,大理寺狱的人你真敢杀?”她耐着性子问道。

    “将军莫不是忘了,东厂独受皇权制约,”赵瑾叶这回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哪里的人,我都杀得。”

    话音未落,莫容已将茶水泼到他脸上了。

    他那语气仿佛在东厂做圣上爪牙是什么荣誉似的,听着令莫容怒气直冲头顶。

    “阉狗,你杀了我的阙鹤。”

    莫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比起怨怼,她更多的是自责与失望。

    筹谋多日,等盼多年,只差一步之遥,竟是因为他从中作梗……而她,千算万算就是疏漏了他。

    她忘了他不是当年那个谦谦君子,因而忘了防备他,也连带着忘了防备东厂,他早已成了jian诈鹰犬,自然能咬住这机会。

    茶早凉了,凉在秋日的风里。棕红的水滴顺着面具滴落在赵瑾叶的官服上,星星点点洇湿了一片,他抬头时只看见行津的衣角拂过门槛。

    阙鹤早就死了,死在他第一次服侍圣上时;死在他第一次杀人,鲜血溅到脸上时;死在行津第一次看见他穿内侍服制时。

    没有人会记得阙鹤了,阙鹤不是待人处世事事周全的赵瑾叶,也不是枭心鹤貌毒辣心狠的赵谨行,阙鹤只是似醉居里云淡风轻与友说笑的少年;阙鹤只是欲枕风栖山拨雪寻春的墨客;阙鹤只是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