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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何康三天两头拿着他的纸笔来找我。

    我说你不用协少主理政的吗,他说一会儿就得走,让我赶紧复述。

    我说你问明玉不行吗,他都听哭了应该记得住。他说问过,少主说这是我在向他表白心迹。如果我不愿说,他也不能告诉。

    我说你就非得执着于记我说的话作甚。他说殿下之言金声玉振。秘书监协他监修起居注的著作都是长辈,每每嫌他措辞不够完备责他修改。把我的话记了去,肯定不会挨骂,且一字都不用改。

    一来二去我与他也熟稔些了。这人脸长得一本正经,一旦不端着,说起话来竟是挺欠打的。

    我后来想起,北朝先主问责秘书监这事我曾听过。明玉祖父崩时未立后嗣,先主恐自身有得位不正之嫌被书于史上,便找了由子威胁他们。其时家中内集,叔伯们纷纷痛斥蛮夷残暴无道,以强权封文士之口,逼得朝廷要员送嫡子入宫为宦,伺候……

    伺候什么,他们见我在,便不说了。

    不过我当时还不知道明玉这个人,自然也不清楚他们本来欲说的内容。

    如今传言的主角我竟然都已相识,感觉有些奇异。

    原来他与我一样,都是世人口舌的受害者。我从前见他总抱着明玉,心里多少有些不爽。现在倒也多了几分同情。

    我又问了何康一次,那个惊吓过度暴病身亡,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说:“就是这样的。不过我许是吓懵了,出现了一些幻觉。殿下若愿意将阁内所言复述一遍,我可以把我看到的幻觉告诉你。”

    好吧。我屈服了。

    明玉其实一直想保他弟弟的,只是之前议过,太妃和其他人都觉得不能留。明玉也明白道理,只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最后赐了鸩酒,让皇子生母自行决定。

    那独孤太妃便先将毒酒给儿子灌下,随后自己喝了。

    何康讲完还跟我强调:“这是我的幻觉,不是真的。真相如史书所记,后世人将会看到的那样。”

    “何太史,你便是这般守治史之道的?”

    他后退半步一拱手:“夫人折煞臣了。臣秉笔直书,何过之有?”

    行行行。睁着眼睛说瞎话。我送给他一个大白眼。

    当年叔伯们都唾骂明玉先父,谴责他不应威胁史官。唯有父亲说秘书监也骨头太软,不堪称文士之名。

    居其位,守其道。昔者崔杼弑君,齐太史直书,而死昆弟二人。明玉也不会要挟他,他怎么乱写啊。

    难不成他们真有什么,天天晚上在前殿就与我和梦梦一样,因此徇了私情?

    明玉终于将我接了回去。

    虽然这里确实暖和些,但我推说宫变那晚受了惊,已接连三四日未去陪代寿公主学习。

    她的《论语》第一遍已诵完。虽则以小姑娘的年龄经历,只学一遍断不能解其义,但太妃见她能一字不错地背出来,已然乐得心花怒放。

    现在每日催着她学《女诫》。太妃自己教,小公主又恢复了之前的不开心。天天到我屋内来看我,问我什么时候好。

    我都不敢随便说话,怕一不小心说漏嘴。明玉再不接走我,我真得和她一起学了。

    只是我们在东宫也住不了几天了。礼部再三奏请,他须得在新岁前登基。如此则正合宜改元,也能以天子的身份主持正月的祈谷。

    时隔一月,终于又和他睡在了一起。我竟有种失而复得的流泪冲动。

    我担心他们说的无恙是骗我,迫着梦梦给他脱干净了,自己一寸一寸地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

    还好,确实没有。而且似乎还变白嫩了。

    我说:“你怎么更白了。”

    “没有。你的错觉。”

    “你冷吗。”虽然屋里燃了炭,毕竟是隆冬。他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好像紧绷了些。

    “有点冷。还是为我穿上吧。”

    “等等。我蹭一会。”

    我挪过去,用脸感受他的胸膛与小腹。最后靠在他肩膀上,吻了吻耳根。

    明玉说他上过前线。这倒不假,他确实南征了。不过去到哪里算前线,去了后又做什么,我一直很怀疑。

    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哪有这般细皮白rou的。我从前以为他莫不就是坐在帐内不动,同将军们议议事看看地图,安营的时候着手下人抬出来转一圈犒慰三军,策勉一下士气罢了。若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也有些过。他才十三,何来这本事。

    许是他带了几名能征善战的将军,将战事全权交托予他们。他自己可能也跟在旁边学一点,但大体上还是只当个吉祥物。

    所以以往我们聊天时偶尔谈到这些,我都不以为意,还会阴阳怪气地讥刺他两句。

    不过观他处理宫变妥帖得很,倒不完全是纸上谈兵。想想也是,他未去时局势胶着,到了后北军即势如破竹。

    我便问他,莫非我之前的想法竟是错了。

    “原来你一直如此看我。不是这样的,我没有。”他有点委屈,“我真做事的。似你说的那般,我也看不上。”

    “你做什么呀?你还须得带人伺候你。”

    他说大多数时候,他确是坐镇中军指挥。但攻城时也要在城下督战。行军途中,甚至曾让手下将士把他绑缚于背上,亲自勘看过地形。

    总之除却上马提枪是真的不行,实事他竟也做了不少。

    “如此你没被冷箭射死,可真命大。”我听得有些心惊胆战。

    “叔父护得好。”

    “邱将军不应当是你舅父吗?”

    他说:“不是邱将军。舅父留守都城,故封镇国。叔父姓慕容,也是父皇从前旧部。”

    “可我向来观你周身半点伤疤没有,细皮嫩rou,根本不像亲临过沙场。”

    “你也不想想。”他笑,“我都这样了,若是有伤,就说明敌军得近了我的身。那我则不是丧命,便是被俘了。”

    也是。

    虽然听他讲得后怕,但想到他亲自率军征战的样子,我竟心念一动,悄然萌生些许倾慕之意。

    ……应当是戎装披风吧。平日我见他早晨上朝去都穿弁服,下午回来时穿常服。端正隽秀,看上去就是位雍容的贵胄公子。

    只是周身的英气却隐而不发。明玉长得好看,笑起来也好看,但我私心觉得最吸引我的还是他认真做事时的样子。

    所以平日我见不到他理政,何康天天看,我思之就感觉不是滋味。

    但比起朝觐治国,似乎还是军帐的烛光,战场的沙尘,林间的野风……这些东西更能将他的英朗气质激发出来。

    戎装的他或许坐在帷幄中,或许被抱着立于城头。面上必是那种沉静的认真神色。我觉得这样才是最适合他的。即使身体残缺也不奇怪。披风空垂一点,反而更显得清逸了。

    真好。他明明只与我一样,却能做到这么多事。

    我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他:“明玉小将军,你好厉害呀。”

    “你……”他看着我,颊上立时升起红晕,长呼一口气,喉咙微微动了一下。“……我起心思了。要吗?”

    (本段自留)

    过了一会儿,我觉得快好了,让梦梦扶我躺下。他的解下来,直接借我暂用。

    “这个不好用。你那两个……硌得疼。”事毕后,梦梦出去清洗,明玉便靠过来蹭我。他的玉势暂且在我体内放着。待我休息好,再换自己的。

    这个带有卵囊的,他戴着帮我用还行。一旦解下来执在手里,下面多出来的卵丸位置就老撞我坐骨,打得吃痛。

    他笑:“你是小鱼,本来还是适合用你自己的尾巴。”

    “感觉怎么样?”

    “小别胜新婚。”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仿佛浸过了秋日的桂花酒,旖旎中带一缕甜。

    “哎?你有感觉的吗?我以为只会累。”我其实不太理解他为什么用那个自己戴着的用得还挺起劲。我看着都替他费力。第一次可能出于好奇,但试过一次后也该玩够了吧。

    “没感觉。但是有反应。是因为看你。现在你好了,我还是有一点的。”

    “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这样也挺舒服。”

    我发现他似乎向来特别喜欢看我动情。刚来不久的时候,有一次他不慎引我昏迷,也是因为想看没有玉势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便问他:“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他亲了亲我,“你平时总让我感觉清冷单薄,如广寒仙桂,置身世外。在床上……就特别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不是每次都能看见。但是会感觉你离我近些了。好像我能短暂地拥有你。”

    “你早就拥有我了。”我突然有点难过,“你是天子,天下都是你的。我都不是个人,是故国送给你的礼物。”

    “不是的。”他却用鼻尖抬了一下我的下巴,温和地说:“天下不是我的。你也不是天下人。你是天上的小鱼。除非你愿意,才能自己留在我身边。”

    来北境前,我便早已明了舅父他们的想法。

    我扮演的礼物是映照他缺陷的一面镜子。若他不接受自己,即使把镜子砸碎,那瞬间反射出的形相也足以将他刺痛。

    我无意如此伤他,但也不愿受人摆布。所以初见那晚,我故意冲撞他。希望他成全我,不要让我继续充当礼物。

    若他将赠礼摔毁,我便可以在身死的一瞬间获得自由。

    做回人,甚至唯一一次向历来不敢奢望的先贤光辉伸出手。

    那个瞬间我应该就有手了吧。

    他成全我了。但不是以我想的这种方式。

    铜镜无口无心。他却斟酒赠我,问我愿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他解了衣,告诉我无须揽镜自照,他知道自己就是这个样子的。

    仿佛那用缺陷侮辱他,却败于这样的他旗下,只能企求以此等方式伤他皮毛的故国群臣才真正可羞。

    所以我虽有些认命,但也带了一丝希冀,尝试着向他剖白我自己。

    我曾多次自问,为什么愿意饮他的酒,为什么又愿意把身子给他看。虽则其时身不由己,但我向来不是委曲求全之人。我们才第一次见面,这些事情却自然而然,仿佛鬼使神差一般。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明玉小将军。”我叫他。

    “好了不要说了。”他羞红着脸来封我的口,“再说,你就须得帮我。”

    “可以啊。”

    “不许歇工的。我说好了才能停。”

    “那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