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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青衡拿着小扇子，看着眼前咕噜咕噜作响的药炉发呆，无聊用手托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扇着炉子里的火，他用纱布隔热掀开药罐口看了看，药煎得差不多了，一股苦涩难闻的中药气味弥散开来，他有些嫌弃偏过头去皱了皱鼻子。

    唐青衡将药汤倒在碗里，又看了看自己还没好全的断腿，无奈叹了口气，只好将药装进食盒里，一手提着食盒一手转动着轮椅，来到隔壁那间屋子，将食盒轻轻放在门口台阶上。

    待他离去后，洛秋推门出来将药提进去，刚好听到隔壁关门的声音，他将目光投过去，心下有一些疑惑，这位病友每日都会送药过来，有时裴浅忙着看诊，寻不得空，便同他说会有人将药送来，洛秋将药端给陆同斐，看着他乖巧将药喝完，洛秋刚想将碗收好，却又在食盒下层看到一碟蜜渍梅果，洛秋有些哑然失笑。

    这位病友还真是细心，他不由对此人产生了一些好奇。

    洛秋端起那碟蜜渍梅果，塞了一颗到小师弟嘴里。

    “唔——师兄？”

    陆同斐含住他的手指舔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洛秋将小碟子放到他手里，“自己吃着玩吧。”

    “师兄也吃。”陆同斐对他露出一个笑，捻起一颗梅果往他嘴里也塞了一口。

    洛秋提着食盒，打算如同之前那样将食盒放在他门前，仿佛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他站在门前，刚想要放下，嘴里酸酸甜甜的淡淡梅果香味还在口中萦绕，他的动作犹豫一瞬，倏尔抬起手轻轻叩了几下门扉。

    “笃笃笃。”

    承蒙这位病友照顾那么多天，也合该找人上门道声谢，他耐心等待着，侧耳听到房间里面传来滚轮的声音。

    “吱呀——”一声，门开了。

    “冒昧打扰，我是隔壁的——”

    洛秋刚要扬起笑容表示谢意，可待他看清轮椅上那人之后，他的笑容一顿，所有的血液瞬间凝固，洛秋愣愣看着面前的唐门，那唐门看见他的面容也是一愣，随后仿佛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一样，愕然睁大了双眼。

    洛秋本以为已经遗忘的人，遗忘的那张脸，浮现在他眼前时他却没有丝毫陌生，在模糊不清的记忆长河里，他有时甚至记不清他的脸，记不清他的声音，可当唐青衡出现在他眼前时，那些熟悉的钻心一样的痛楚瞬间钻了出来。

    他睁大眼睛，静静看着眼前的人，一个他以为此生再不会遇见的人。

    “哗啦！”洛秋手一松，他手上提着的食盒瞬间滚落在台阶上，里面的碗翻滚出来，碎裂了一地。

    唐青衡惊愕看着面前的明教，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烙印在他灵魂上那双枫红眼眸就这样愣愣对上他的视线，他微微张开嘴唇，忍不住颤抖伸手前去，却又顿住动作，好像在害怕碰碎这个梦。

    陶瓷碎裂的声音好像提醒了洛秋什么，洛秋见他这个动作，眼眶一红，骤然用力甩上了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这声音惊醒了唐青衡，他意识到眼前人不是自己的幻觉，他瞬间打开门追了上去。

    “洛——”

    “滚！”

    洛秋心中猛然升腾起一股暴虐的怒火，回身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唐青衡身上带伤本来就还没好全，让他这一踹“噗！”地喷出一口血来，疼的倒吸凉气，狼狈翻滚在地。

    洛秋心中火气正盛，熊熊的怒火燃烧去所有理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转身去屋里取了血月来，一刀就朝地上的唐门劈过去，唐青衡拖着一条断腿，看着迎面而来的狠戾一刀，心中一惊拼尽全力翻身躲开，刀气斩在空地上瞬间炸裂开来，“轰——！”的一声迸裂出碎石粉尘，唐青衡喘着气看向眼前人，眼尾烧红执拗盯着他：“你没死，你没死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洛秋心中更冒火，他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又是一刀斩去：“怎么？看见我没死你很失望？！呵！”

    “当年受你欺骗险失一命，唐青衡，今日我亲手取你狗命！！！”

    唐青衡心中惊愕，他刚想开口：“不是——！”

    他狼狈扶着墙站起身，硬生生挨了他一刀，身上瞬间划开一刀血痕，皮rou爆开血液喷溅了一地，疼的他冷汗津津，唐青衡抬手擦去嘴角边血渍，跟不要命一样迎着洛秋血煞的刀气扑过去。

    “你？！”他这不要命的动作吓得洛秋惊骇失声。

    唐青衡受伤的右腿钻心的疼，站立不了太久，他将洛秋扑倒在地，洛秋想把他从身上撕下来，可唐青衡死死抱着他不肯撒手，两个人滚了一地尘土，洛秋一手捏紧血月扬起，如同一抹泛着寒芒的弯月钩住唐门的脖颈，手上一发力，正要割去他的头，唐青衡却抱着他又哭又笑的，他的眼泪一滴滴砸在洛秋脸颊，让洛秋一怔。

    “你......”

    他握着血月的力道松了几分，有些怔然看着身上的唐门，唐青衡抱着他早已泪流满面，即便是从前洛秋也从没见他哭成这样过，他觉得对方的反应有些不对，却也不知道该作何行动了。

    “我以为，以为你被师父......”

    他的眼泪打湿洛秋的颈窝，湿热guntang，好像带着无尽的痛苦和孤寂，洛秋听到他的哽咽，神色复杂，喃喃道：“当年我差点就死了，幸而得同门相救......”

    “我好想你，洛秋，我好想你——我这十二年每一天都好痛苦，我真的好想去找你......“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啊，活着就好——”

    他又哭又笑的红着眼睛看向洛秋，神色状若癫狂，洛秋心下一震，手上的血月彻底掉落在地上，摔出“叮啷”一声轻响。

    洛秋心中一痛，听着他哭得语无伦次断断续续说着，“我真的好恨自己，洛秋，我真的好痛苦.......”唐青衡的泪水不停流淌在他脖颈边上，那些压抑的哽咽和多年的孤寂痛楚一同宣泄出来，“十二年了，我过的一点都不开心，我总听见你说恨我，总听见你在哭——”

    “洛秋，自从你走后，每一年都好煎熬啊，每一年秋天都好寂寥，每一年.......”

    洛秋就这样看着他，今日的阳光正好，照耀在两人身上，从唐青衡的身上撒下，穿透他乌黑的发丝，恍惚间一如十二年前的秋阳灿烂，他沉默听着耳边唐门的哽咽哭泣，静静伸出手，按住他的脑袋靠近自己拉下。

    “我......”

    洛秋嘴唇微张，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哑然失语，听着耳畔唐青衡的难以压抑的泣音，他想起自己在圣墓山无数个日夜里，无数个难熬的深夜，望着圣墓山静静燃烧的长明灯火独坐到天明，是否也在夜深人静的黑暗中想起某个人，是否也难以释怀，是否也心有不甘，是否也总回想起那片火红如血的枫林。

    他心有不甘吗？

    洛秋茫然问自己，何来不甘？若没有不甘，为何又踏上这片土地；若没有不甘，为何又亲手铸造血月；若没有不甘，为何又执着想要找他报仇？

    他到底是想要报仇，还是想要个迟来多年的答案？

    “洛秋，能不能不要再......”唐青衡张嘴开口又一顿，他想问问他：

    能不能不要走，不离开行不行？

    可他对不起洛秋，他心中有愧，他不敢开口。

    “不要什么？”洛秋眼睫轻颤抬眼看向他。

    唐青衡对上那双如焰火燃烧的双眸，所有理智在一瞬间溃散，他心中一阵刺痛，眼泪滑落，忍不住道：“不要离开我行不行？我以后要去哪里寻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洛秋我——”

    “我已经等不起多少个十二年了。”

    “我没有骗你，我去了，当年我去了，可是我遍寻不到你，后来师父说，师父说你已经......我早就知道你接近我别有目的，可我还是爱上了你，我不后悔心动过，洛秋，我不后悔跟你走，不要再，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留在人间——”

    不要再将他一人独留在人世间，不要再让他一人枯坐数着一道道更声到天明，自他走后的深夜总是太难熬了，人寿煎熬，徒留他在蚀骨的孤寂里度过漫长的一年又一年，自他走后的所有日子都如同行将就木，每个午夜里那些愧疚和痛苦就如同潮水一般攀爬上来，让他难以入眠，让他不敢入睡。

    唐青衡总是害怕睡着，害怕梦里的洛秋，害怕听到他如同杜鹃啼血一般声声质问自己。

    “所以你从未骗过我......”洛秋听着他词句混乱的倾诉，喃喃自语道。

    “别再走行不行——”

    他怆然泪下，听得洛秋触目动心，他猛地一拽唐青衡，压着他的后脑勺就吻了上去，堵住他所有哽咽喑哑的话语，他尝到他唇间苦涩咸湿的泪水，洛秋睫毛轻颤，一一舔舐过那些泪，洛秋眼眶一红：“我是真的恨过你，可是——”

    “可是后来我无数次扪心自问，如果重来一次，我不后悔跟你走。作为爱人，我因信仰有所欺瞒，未能坦诚相对。”

    洛秋眼中酸涩，伸手捧起他的脸颊擦拭去那些眼泪，对上唐青衡的双眼，他轻声道：

    “我心中亦有愧。”

    唐青衡怔然看着他，一颗眼泪悄然滚落，洛秋眉眼骄如秋阳，阳光下金色发丝熠熠生辉，他眼角带泪，对上那双眼好像误撞入火红燃烧的枫林。

    人生若只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