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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我算什么?我也是你的孩子

    

41、我算什么?我也是你的孩子



    大二那年的夏天,是S市最热的一年,室外体感温度高达四十八度,属于到了鸡蛋磕在地上都能烫熟的程度。

    她考在B市,离S市一千多公里。

    她不记得有多久没回S市了,好像从姜天福被判五年有期徒刑后,姚如兰得到逃生机会,家里就只有那一个老太太天天叨叨。

    后来老太太脑溢血走了,姜榆就再也没回去过了。

    那年暑假,她依旧去了常去的地方打工,意外接到了姚如兰的电话。

    气氛很微妙,但女人叫她回家,跟她说了很多好话,她心一软,便买了车票回S市。

    记忆中,姚如兰逃过很多次。

    不知是四岁还是五岁,姚如兰趁着姜天福外出喝酒,偷了家里的钱打算逃跑。

    姜榆那时虽小,但已经开始记事。

    她记得姚如兰手里抓着那一叠薄薄的红票子,装了几件衣服进布袋,而后拉开门就走。

    她拉住她的裤腿问:“mama,你去哪儿?是外婆家吗?能不能带我一起?”

    姚如兰踢开她,眼里的嫌恶就好像她是什么会污染空气的有害物质。

    “滚开,你和你爸一样是垃圾,我受够你们两个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带你一起。”

    她转身就走,步子迈得飞快。

    姜榆瞬间知道了什么,踉踉跄跄地追赶她的脚步,嘴里拼命喊着:“mama!mama!”

    可她越喊,姚如兰跑的越快。

    而后她被台阶绊倒,细瘦的胳膊蹭在粗糙的水泥地面,刮出一大片血痕。

    她哭的鼻涕眼泪糊成一团,朦胧的视线中,女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台阶顶。

    天空连着台阶的,是一片很白的云。

    家里还是老太太死前的模样,没有人回来过,包括20岁的姜榆。

    姚如兰在外面租了房子,很偏,是那种陈旧的老式楼房,很像单位宿舍。

    楼层共六楼,姚如兰住在最顶层。

    楼梯年久失修,就连铁质栏杆都生了锈。

    她绕着楼梯不停的转,最终在最后一段台阶那里,看到了台阶顶上站着的姚如兰。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背心裙,头发绾在后脑勺上,皮肤透着淡淡的血色,人比两年前精神了很多。

    只是高高隆起的肚子,看得她有些生理不适。

    “你怀孕了?”

    姚如兰低低笑着,手抚在肚子最高处,眼里的柔软与疼爱,是将姜榆未见过的。

    不是伪装,也不是作秀,就是单纯的从内而外散发着喜悦和幸福。

    “小榆,是mama对不起你。”

    姜榆的这几步走的很沉,她感觉她花了很大的勇气,才能再次朝她前进。

    可前进的结果,是否是她想要的。

    “他不知道我怀孕了,mama的钱都用来租了这个房子,剩下的维持生活都很困难,更别提生下肚里的孩子。”

    姚如兰捉住她的手恳求:“mama知道你一直在勤工俭学,大学里也有奖学金,一定存下了不少,能不能借给mama一点,让mama顺利生下这个孩子。”

    姜榆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她的话就像把她的心脏放进了冷库,凉气透着冷白色的雾从毛孔里排出来,周遭温度瞬间降到零下几十度。

    “姚如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小榆,你知道我为了怀上他(她),付出了多少吗?我必须安全的生下他(她),生下我和他的孩子。”

    姚如兰抓的很紧,指甲嵌进她rou里,钻心的疼。

    姜榆觉得有些可笑:“他的孩子,那我算什么?我也是你的孩子!”

    “可……”

    姚如兰一时僵住。

    “可什么?可我是垃圾,可我是你和垃圾生的孩子!”

    她用劲甩开她的手,却不想姚如兰的身体前重后轻,直直从楼梯上倒了下去。

    她伸手去捞,却连她的裙角都没碰到。

    有邻居听到声响前来查看情况,四周吵嚷声纷杂,可在她耳里都成了滋滋的电流声。

    楼梯道上,血水顺着台阶吧嗒吧嗒下落,逐渐串起水帘。

    姜榆麻木地跟着护士上了救护车,滴嘟滴嘟的声音特别吵。

    姚如兰的胳膊上全是血,和她的裙子一样红。

    她带着氧气面罩,说话声音特别轻,姜榆只能俯下身凑近才能听清。

    “小榆,mama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弥补你,等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就会知道,能和爱的人在一起,才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

    她缓了一会儿,似乎说话很艰难:“可mama和他再也没有可能了。你爸爸强jian我,使我怀上了你,又利用舆论强迫我嫁给他,我活的真的很痛苦。我逃了那么多次,可都失败了,我的人生被他亲手给毁了。”

    “等我找到他时,他却结婚了,还有了两个孩子,我费尽心思,想尽了各种办法才怀上属于我和他的孩子。”

    “他(她)是我这辈子的希望了,你能明白吗?”

    她抓住她的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可姜榆只觉得浑身冰凉。

    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那一个小时里,她想了很多。

    从记事到现在,除了姚如兰歇斯底里的样子,她想不起来她的脸上是否有过其他表情。

    以至于看到她的那般温柔时,多希望她能在孩童时给予她一丁点。

    哪怕只有一点点。

    细细想想,他们一家三口,甚至没有一张合影。

    他们的家,好像只有一个名叫家的外壳。

    有婴孩的啼哭闷在门后,护士抱着孩子走出手术室,大声喊着:“姚如兰家属!”

    姜榆手脚僵硬,伸出了双臂。

    “3165克,xx年七月十七日十点四十七分,男孩。”

    来不及说一句恭喜,护士放下孩子回了手术室。

    很神奇,婴孩在贴上她的那刻停止了哭泣。

    有人引着她去了病房,双人房,隔壁病床的孩子哇哇大哭,她手里的却是安安静静。

    姜榆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捏了捏他的小拳头。

    温温的,特别软,好像没有骨头。

    “姚如兰家属!姚如兰家属!”

    护士的喊叫让姜榆脚底发麻,起身的瞬间身子一软,差点带着怀里的婴儿一同栽倒在地。

    而后的消息,她消化了很久。

    “病人抢救无效,于十点五十七分死亡,初步诊断原因为羊水栓塞。抱歉,我们尽力了。”

    姜榆看着医生摘下口罩,脸上是勒出的皮筋痕迹,他一脸疲惫朝她解释,可她一个字也没听清。

    眼前逐渐浮现出她在台阶上笑的一脸幸福的模样。

    她在憧憬未来和肚子里的孩子。

    姜榆低头看向手里的婴儿,艰难地咀嚼着姚如兰已经死亡的消息。

    很奇怪,她以为她会哭的。

    可是她没有。

    她在手术室门口坐了很久,久到怀里的婴儿因为饥饿勉强发出点哭声,如蚊子震翅。

    一切才好像变得真实。

    她也终于接受了,那个一直喊她垃圾的人,是真的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