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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夏(二)

    

槐夏(二)



    “我、我没有。”乔解霜手忙脚乱从男子身上爬起,想站起来,不料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一不稳当,再次重重摔到男子身上。

    男子被压出一声闷哼。

    乔解霜一边往后退,一边连声道歉:“对不住,失礼了,我没注意……”

    她心中忐忑,不知道男子会不会发难于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慌慌张张查看是究竟哪里缠着她了。

    却听到身下那人清朗一笑,伴随着几声咳嗽:“无碍,我躺的本就不是个寻常地方。”

    因为身份原因,乔解霜不敢多同他讲话,将缠住自己裙摆的厚重草丛解开,衣物理整齐了,摇晃着站起身。

    迷茫了一瞬,脑中忽地拉起警铃。

    等等……

    她摸了下腰间,瞳孔倏地缩紧。

    也顾不上草丛里那些泥土石头虫子了,她复而跪在地上,在黑漆漆的草丛里瞎摸起来。草丛中石头锋利,叶子更锋利,边沿如同刀片,一不留神,食指划出个口子,她嘶地一声,翻过手指看了眼。

    男子用肘支起半边身子,侧首:“在找什么?”

    乔解霜没应他。

    “……这个么?”叮铃当啷的声音在男子的手中响起来。

    乔解霜目光一瞬锁过去,扑向他伸手去抢,男子向后一躲,手举得更高,一挑眉。

    “看来此物对姑娘颇为重要啊。”男子调侃道。

    “还给我!”乔解霜又急又不得不把声音压低,免得招来附近巡逻的侍卫。

    她继续抢,一心扑在男子手中的东西上,半点儿没意识到自己半个身子都倚进男子怀里了。

    男子目光流转,垂眸盯着与咫尺相隔的女子,呼吸交织之间,有萤火从草丛深处升起,一点两点,围绕在两人身边。

    察觉到有光线照过来,乔解霜的目光从男子手里的东西落到萤虫上,又移到男子脸上,离得太近,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萤火微弱,只照得男子半边脸庞,那半边皮肤细腻白皙,眉眼雅致,尤其睫毛,如羽扇般纤长。

    她这辈子,还没离一个男子这么近过。

    意识到失仪了,乔解霜一个激灵,连忙从男子身上退去,站到他一米开外的地方,脑子嗡嗡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沉默一阵,她拧着身后衣摆,想态度强硬一些,话说出口却结巴起来:“能不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姑娘的东西,自然是要还给姑娘的,只是姑娘突然扑过来,吓了小生一跳。”男子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方才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说罢,男子把东西递了过来。

    乔解霜接过那东西,身子有些抖,在东西从手里抖落之前塞进袖子里,也未来得及告辞,便匆匆忙忙跑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男子注视着她离开,等女子消失在他视线里了,他才缓缓把目光移向面前的矮墙。

    乔解霜刚一回到房间,落座在卧榻上,一滴眼泪就从脸侧滑落下来。

    脸上倒是没流露出委屈的表情,已经习惯了不将喜怒形于色,但是身子还是抖着的,她从袖子里掏出那个叮当作响的物样,那是一个荷包,拆开看,里面是一个簪子和一张字条。

    簪子放在一边,她展开字条,里面是乔木樨秀丽细腻的字:

    解霜,嫁去澹台府的一月,想你至深。

    有时用膳,看到桌上有你爱吃的点心,心中也是一片落寞,想来小厨房也不习惯阿妹嫁与他人,心中还惦记着。

    明明都在同一个京城,为何你我却有天各一方的感觉?不成,虽说你嫁人后,父亲已不再上心,但我还是心系你的安危,你我一定要随时保持联系。这簪子,是我贴身之物,你若想我了,可以写信与我,以此簪为信物,去西市找一家名为花信的花铺,将信交给他。

    还有千言万语想同你讲,纸条太小,荷包又装不下信件,也罢,此番日后你我又能联系上,也算是美事一件!

    乔解霜又细细看了两遍,才依依不舍收起来,捡起手边的簪子,捻着细细的簪身左右转了转。

    现下东西是收到了,自己也是悄无声息绕过一路的守卫回到房间里,但新的麻烦出现了——乔解霜揉了揉眉心,回忆起刚刚草地里的那个男子。

    那男子知晓有人和她通信,并且手握罪证,为何不检举她?

    看他穿着,不似府上侍卫,言谈举止之间,也不像是哪里跑来偷闲的仆从……

    乔解霜沉吟片刻,知道再在这里猜也是无用,若要知道他是谁,最快的方法,就是再见一次这个人。

    虽说她记住了他的脸,可府上这么大,上哪儿去找?

    命人去找?

    不成,那无异于自掘坟墓。

    那人虽一时未抓住她的把柄,但也不排除是缓兵之计,若是日后后悔了,再来揭发她,让她担上jian细的名号——到那时横竖都是一死。

    乔解霜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抛尸野外,被野狗分食的场景。

    明天先原路返回看看吧。

    这一夜,乔解霜睡得极不安稳,辗转反侧,隔一时辰便醒来,拉开帷幔看一眼天,还暗着,便又皱着眉入睡。

    到了用早膳的时间,府上侍女前来伺候更衣,未料到乔解霜早早醒了,坐在床榻上。

    侍女没多话,将盛满水的铜盆放在一边,沾湿丝帕。

    “近一月,府上有没有新来的客人?”乔解霜问。

    侍女愣了下,摇头,“没有,主人家不喜欢招待客人,上一次待客,还是半年前。”

    乔解霜点点头,闭眼感受着丝帕敷上脸时的凉意,“知道了。”

    晚些时候,她去找了桃浪,换了身丫鬟的衣裳。

    昨日两人遇见时,天色已暗,她一身素色,未施粉黛,也没有佩戴什么首饰,对方应该是猜不出她是什么身份的,所以今日伪装成丫鬟,或许能蒙混过关。

    沿着小径一路幽幽走到府苑北边,已经能遥遥看到那座矮墙,乔解霜心跳愈发剧烈,她将两手聚在胸前,深吸一口气,步伐加快了些。

    走近了,她环顾了一圈四周,空无一人。

    他今日没来?

    ……也是,现在日头正甚,在此处晒着也是难受,况且这个时辰,大家都还在劳作。

    乔解霜轻叹口气,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站了一会儿,正当她打算折身回去,前边草丛突然发出簌簌的响声,吓得乔解霜后退一步,以为是什么野猫野狗,却不想那边传来熟悉的一声——“为何回来?”

    “你是谁?”乔解霜开门见山地问。

    “请姑娘先回答我的问题。”

    “……”乔解霜沉默了一下,别开脸,“我是赵总管身边的丫鬟,常青。”

    “那我为何从未见过你?”那人说着,缓缓坐起身。他身着一袭青衣,与草色融为一体,风带过他的发丝,白皙清秀的脸迎上她,眉目淡淡,薄唇抿着。

    “我是上个月新来的。”被这样盯着,乔解霜竭力稳住心绪,眼也不眨地撒谎。

    “若是上个月来的,那确实,我还没见过。”男子思考了一下,“所以姑娘去而复返,有何事相求呢?”

    “为昨夜之事。”

    男子笑了下,仰起头,青天白日之下,他的皮肤白的几乎透明,一颦一簇也显得纯良而无害。

    他像昨夜那样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缓缓站起身,问:“不得不说姑娘的胆量惊人。若是换作常人,恐怕不会再来了。”

    “不再来,夜夜活在担忧之中么?”乔解霜淡然地看他,见他没有搭话的意思,深吸了一口气,走近他,“把衣裳解开。”

    “?”男子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解开。”乔解霜的口气不容置喙。

    “……好。”男子意外地顺从,一边解衣裳,一边疑惑地抬头看她。

    乔解霜面无表情,看着他将最里一层衣物褪至腰间,露出与想象中有许多差异的上半身。

    但她的注意点不在他的身躯上,而是他胳膊上的淤青,未经处理,泛着浓重的青紫色,她轻锁黛眉,屏住呼吸,“除了这里青了,还有哪里?”

    男子摇摇头,“没留意,好像就只有这里了。”

    大约是她昨日没注意时,踢上去的那一脚留下的。想到这里,乔解霜不禁有些自责,叹了口气,从袖口里取出一贴药,敷上去,小心翼翼用布条缠着。

    男子垂眸看着她处理,温热的气息随着他的一呼一吸拍打在她手背上,发丝时不时被风吹过来,若有似无地抚弄她的手臂。这样的氛围下,难免暧昧,搞得乔解霜心跳加剧,耳根也开始跟着翻红,手上飞速打了个结,兔子一般跳到两米开外去。

    “好了,贴了副药,应该会好得很快。”乔解霜说,看着对方还裸露的身体,转过身想走,却想到还没套出对方身份,面容痉挛心中一阵痛苦,转过身露出微笑,“经此一遭,你我便是朋友了。”

    男子失笑,一边整理衣物一边问:“为何便是朋友了?”这一句说完,又撇过头,低声说了句,“我还没交过这么不害臊的朋友。”

    “……”乔解霜有点不想跟他搭话,但事情还未了结,于是硬着头皮谄媚地笑,“昨日之事,你放我走了,今日我再来,你也没有要揭发我的意思,可见是值得信任之人。”

    男子眸光一转,“那姑娘的信任实在太轻易,若要以这样的标准与人交往,日后……难免要吃亏。”

    “无妨,你如果真想让我吃亏,也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那人看着她,只笑着,不再说话。

    “所以你知道了我叫什么,我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乔解霜试探着问,极力表现出云淡风轻的样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男子瞥了眼那矮墙,笑意不减,“是只想知道名字,不想知道在这府中是做什么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