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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刘柳】鱼者①

    刚上岛不到一周的时间,我的右眼肿的滑稽,被诊断为麦粒肿,同时被笑称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再下周体检,医生好像扎穿我的动脉,四五根棉签也没阻挡血液流向手心。我静静地看着室友和小班在我身旁手忙脚乱地用沾了碘酒的棉签,杯水车薪地对付被擦的红黄斑驳手臂之上的针孔,因为没吃早饭所以有些恍惚,刹那间看见学校围栏外有个孩子再冲我招手,再定睛一看,原来是黑白无常跑来索命。我疯了似的晃了晃脑袋,跑去餐厅把食物大口塞进嘴里,再回到宿舍蒙头大睡。再醒来时,只觉得口干舌燥,抽血手臂的rou窝还在隐隐作痛,我按了按,已经木然,遂拿起手机一条条回着消息。等到终于处理完地面上要应酬的一切,思绪才飘回天上。我在想家乡深山老林里的吕洞宾庙,想着里面平日低垂着细长双眼的泥像会不会在听见我千里之外的祈祷后露出迪士尼阿拉丁灯神一样夸张的表情,站起来上演一场歌舞剧,又想今天不想背单词,也不想做古代文学老师布置的像打发小学生一样的抄写作业,期末考试时挂科的时候,我就把四级的真题卷用水笔做刀,划成纸钱的模样,扣下来,撒进学校的湖里。

    但是,我不会不写作业,也不会挂科,兴许会做些行为艺术,但也不会在撒完纸钱有真的把自己埋葬在湖底的蠢蠢欲动。室友养在阳台上的两尾金鱼正挡在正午阳光和我的双眼视线之间,因为水中长出了绿藻而不安地扭动着,带着薄纱一样的大尾巴在水中上下漂浮,小题大做的样子和我一样。我觉得金鱼游的我心烦,闭上眼睛,不去看,又点了点眼药水,翻个身打算继续睡觉。我感受着冰凉的液体在我的脸上刮过鼻梁,另一半脸颊,最后汇入耳廓,变成一洼悲伤的小谭。原来哭了。没什么理由,也没什么抽噎,就是静静地落泪,等哭够了,就下楼点了根烟。我摸了摸没好利索的眼睛,狠狠将烟雾吸进肺里,假装这是一次对自己的刀戈相向。我打开备注是“韩退之”的电话,忙音过后问他有没有时间,要打台球吗?

    对面的声音显得有些诧异,又有点慌乱,传来将什么东西打碎的刺耳声。“下午去?”三个字声音忽大忽小。

    “晚上去太乱,”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到时候就不是打台球,是打屁股游戏。”电话那边的人笑了两声,说了个时间之后挂了电话。这人是我学校的金工实习指导,四舍五入算我前姐夫,和我姐离婚之后我俩还保持联系,知道我考来岛上之后也偶尔带着我出去玩玩,一开始都是些正经而无趣的景区,最后渐渐变成酒吧台球厅这种地方。用他的话说,现在自己一身轻松,不用因为我姐强做老柳家大儿子的免费监护人。我听了之后一笑,想着我姐离婚的时候摸着偏头痛的地方说老韩其实做得仁至义尽的场景,耸了耸肩膀。老韩,老韩,其实韩退之不过二十七八岁,结了婚几年就变成了别人口中的老韩。我觉得好笑,有时候也这样喊,总是被强烈抗议。

    “到底是时间过得太快还是有人再给年龄升值?”韩退之站在台球厅,像二郎神立着三叉戟一样把球杆在桌子上杵着,假装自己已经开始中年焦虑,抹了一把自己尚且浓密但是已经夹杂白色的头发。“你有工作有车子,虽然说没房子但是也没孩子,你装什么?”我几乎是把烟喷出来地反驳,却无意中暴露自己世俗无比的看法。

    “哈哈,罗曼蒂克人设碎裂,”韩退之一杆进洞,“不过无可厚非,现在人人都这样。一边写诗,一边玩儿乐队,一边歌唱十八岁和诗与远方,然后都疯了一样的打工。”“你太片面了,显得现在年轻人都和傻逼一样。”“我是说我自己当时就是这么个傻逼。”韩退之又一杆进洞,“我可没达到给社会做点评的境界。”

    “哦。”随后我沉默,看着韩退之一杆打歪。

    绿藻会不会杀死金鱼啊?我站在淋浴头下冲凉的时候,这个问题突然挤进我的脑中。岛上的气候还算宜人,就是这几天热的有些不正常,身上总是黏腻的,这种廉价的宾馆墙角也发了霉,散发出淡淡却让人作呕的味道。我突然对这个问题的好奇心像吹泡泡糖一样,成倍放大,水也没关,湿淋淋地跑出去,从床上拎起来手机,用手指尖把这个问题输入浏览器,得到否定的答案才放下心来。“你干啥呢。”韩退之下半身套着牛仔裤,没拉拉链,看见我诡异的行为后停止玩手机,从充满腥味的床单上撑起半个身子。

    “没事儿,搜点东西。”我从充满沐浴露香精和霉味的地方进入一个被汗液酸味和jingye腥臭占领的区域,娇气的鼻子驱使我赶紧回到浴室,“好难闻。”我抱怨。

    韩退之砰的一声躺回去,“别太用力洗眼睛。”说完目光就又回到手机屏幕。他这个时候戴上眼镜,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大概是在看他实习生在车床上弄出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我重新回到浴室之后,可能是由于放心下来室友金鱼的安危,心情也平复下来。别太用力洗眼睛,我想着韩退之的话,摸了摸已经结痂的眼皮。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他做我已经记忆模糊了,反正是他离婚之后,不然我根本没时间见到他,也肯定是我到岛上之后,不然也不会总是在这个破旧的、散发着霉味的浴室洗澡。我没觉得对不起我姐,他似乎也没什么背德感,他们的婚姻是我见证的同床异梦史,他想必比我还希望我姐赶紧去追逐真爱。“千万别脑子一热一拍脑门就结婚。”这句话他俩倒是都对我说过,也算是为数不多的默契。但是当时我还是个满脑子都是数列导数英语作文的高中生,把这话当成耳旁风来应付,现在想想,他俩 给我上的这一课应该变成:千万别脑子一热就和别人zuoai。

    “八点了,我饿了,”等韩退之洗完出来,我发表抗议,食色性也,但是不代表可以代替吃饭。他去床头柜拿手机,说要不然点外卖,却又在屏幕亮起来的时候露出皱眉的神情,戴上眼镜,沉默了一下,说:“我给你点,你吃吧,我得回去一趟。”“那我还吃什么,再说了,等外卖来了,寝室我也进不去了,”我想了想,“我跟你去。”

    “你进车间干什么?”韩退之手机响了一声,不知道是接到什么消息,眉头放缓,说话语气也再次平稳下来。“跟我回学校吧,食堂凑活一顿,太晚了就住职工宿舍吧,我室友在,你说是谁他不会介意。”“那我怎么说,说你是我前姐夫还是你是我炮友?”“都行,你知道别和他说你是他学生焊接的电路板他就不会有任何波澜。”我哑然,只能等着韩退之穿好衣服然后坐上他的沃尔沃慢悠悠地在路上往学校的方向开。车载音响里放的还是我姐创建的歌单,放的是披头士解散之后列侬的歌。我姐喜欢约翰列侬,拍婚纱照的时候还强迫老韩和她模仿过小野洋子和那个戴眼镜的英国人的老照片,最后拍出来的效果傻乎乎的,我姐戳着老韩当时本科练了四年引以为豪的胸肌,说约翰列侬没这么壮。我看了一眼眼镜上夹着夜视镜片一脸不耐烦等红灯的驾驶员,感叹一句什么都没了。

    “啥没了?”韩退之问,我摇摇头,说没事儿,他也摇摇头,哼着音响里放的英文歌词。红灯转绿,油门刚被踩动,车子艰难地往前蹭了几下,随后再次被由绿转红的信号灯拦住。驾驶员此刻终于要路怒症爆发,手机却正好响铃。不等他说话,电话那边就咋咋呼呼的开口,听起来和这边一样烦躁:“你在哪呢?”

    “路上堵了。”“你快回来吧,我带不动你学生了。”“你带啥?”韩退之的脸上浮现出来疑惑的神色。

    “主任电话打到我这儿了,说找不见你。”“哦,我静音了。”“不管怎么着,你快回来吧,我不会啊,我除了当年自己给自己磨了个小锤子啥时候还动过这些东西啊……”

    “知道了。”驾驶员终于等到绿灯,瞅准时机踩下油门,一路平稳驶进一号大门,停在实习场大门口。我看着牌匾上一串“国家级”开头“基地”结尾的一串充满专业术语的名头,有些头大。韩退之刚下车,一个套工作服戴安全帽的人就慌慌张张跑出来,我凭借声音大概判断出这就是刚才打电话的人,长得比韩退之年轻,比韩退之瘦,瘦的脸颊都凹进去了。他一边抱怨一边解开下巴上的扣子,把安全帽扔进同事怀里。“以后这事儿你找别人,找我,对不起,干不了。”这个时候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才慢吞吞出来,几个男孩几个女孩,看见韩老师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我目送他一边和学生打趣一样地说“老刘又骂你们了”,一边戴上安全帽离我而去。转向另一边,刚才气哄哄的人正在拢头发,往脑袋高处扎了个小揪,落下的头发就落下了。他翻了两下手机,问我想去吃哪个食堂,倒是心平气和,想必是韩退之交代过,至于是怎么交代,他和他室友是不是交心的哥们儿,我无从得知,只能随便说个食堂。

    对面的人用筷子在没什么油水的西蓝花里戳来戳去,时不时把食物往嘴里送一下,眼睛盯着手机,时不时把筷子放下输入消息,再拿起来也不顾在饭桌上沾到什么就又在菜里戳,看的我也没了胃口,只用筷子挑起几根面条,送到嘴边却只用牙尖咬断,任由面条再啪叽一声掉进碗里。终于,可能是油终于崩到他手机屏幕上,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你叫什么名字?”对方放下手机,开始重新咀嚼嘴里的东西。

    “柳子厚。”“好听,不是千篇一律的子涵子轩子健。”“哈,哈哈。”

    我听不出他话里是夸我还是骂我,只能低头吃面。

    “老韩是你……”“啊。”他又冷不丁开口,倒是把我问住。刚才嘴贫的时候什么都能说得出口,现在真要说,我还是小声说:“姐夫,过去式。”我感觉老韩这个称呼就好像是这个陌生人甩出的两个响亮的巴掌,把我的脸打的火辣辣地疼。

    “哦对,”那人手指点着太阳xue,好像是在回忆什么,再往嘴里塞什么东西的时候,这个话题已经终结,只是随便说了一句,“你和你姐长得真像,好看。”

    我被呛了一下。“我见过你,他俩结婚的时候你上小学。”“嗯。”我把头埋进碗里。“你姐穿秀禾服,我当时觉得还挺新奇,那个时候还不兴中式婚礼来着。”“你叫什么?”我把他打断。他愣了一下,抬起眼睛看我,有些下垂但大而圆的眼睛抬起的一瞬间有点好笑,像网上流行的那个什么什么犬。我看不出他的年龄,只能通过他的话中捕风捉影,判断他和韩退之差不多。我扭了扭腰,重新换了个姿势坐好,觉得喉咙有些干,咽了下口水。

    “我叫刘梦得。”“也好听。”“嗯。”我把筷子放下,越吃越热,快中暑了。我觉得我得说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你怎么光吃这个,健身?”

    刘梦得像个食草动物一样不知疲倦地咀嚼着没滋没味的西蓝花,张嘴说话的时候牙上也沾的是西蓝花。“爱吃,就是随便弄点什么填填肚子。”

    用控制食欲来控制性欲的方法对我来说还算好用,心理医生已经在我性瘾症状的那一栏把中度改成了轻度,长期吃西蓝花和维生素,体重掉的有些吓人。我对家里只说是工作太累,歇一段就好了,但是自己清楚,rou想再长回来的代价就是重新吃药。“太难吃了,太难吃了。”我脑子里循环着这句话,有一句每一句的和韩退之的小舅子搭着话,话题兜兜转转,围绕着我们都共同认识的那个人。他姐具体长什么样子我早就记不清了,长得好不好看不知道,于是对着眼前男孩清秀的面庞反推出来什么结论。个子不很高,手长脚长,眼睛鼻子都细细长长,嘴巴长得也好看,只是向下撇着,看着脸臭的很。我有些想喝水,不停地往嘴里塞西蓝花,上面大蒜块的味道有些恶心,但还是被囫囵塞进嘴里,来不及咽下去,最后还是找了张纸,扭头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好渴,好渴。”我几乎是跑着去自动售货机拿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几口下去半瓶咽了,又抿了几口漱口吐了,然后把剩下的半瓶水和纸巾包着的垃圾一并扔进垃圾桶。回过头,柳子厚已经站在我身后。“走吧。”他倒是也没问什么,先一步走在了我的前面,默默点上一根烟。我超到前面去,没走宿舍的方向,绕道校园的湖边,本来想着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吹吹风,结果每隔一段距离的长椅上就有学生情侣拥吻的难舍难分。我有些尴尬,想要离开,但是对方倒是无所谓,随便坐在一个长椅的一边,也不看我,但是空出来的那边作为仿佛在说:坐上来,拥吻他。

    我当然不能这么做,我保不齐韩退之会拿我怎么样,抽筋剥皮都在考虑范围之内。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yin虫,想必当年的朋友们看到我现在这幅样子,都不愿意再认我,可我如今就是这样。我其实不知道我怎么了,但是早就淡然接受,包括现在对着同事托付给我的初成年人的雪白后颈咽口水这件事。我久违地把手指伸进嘴里,用牙齿一点点把指甲咬开一个小口,一点一点,一个接一个手指,等指甲没有了,就去咬甲沟上方的硬皮,直到十个指尖都疼的钻心。

    柳子厚的脑袋突然转向我:“你的手疼不疼。”我摇头,手却仍然在嘴里吮着,吸着淡淡的血腥味。此刻身后有车辆经过,远光灯打在我两人身上,好像是话剧舞台上的汇聚光,暗示着一场身份滑稽的调换——他是沉稳的大人,而我是吮手无法自拔的婴儿。我盯着他,用犬齿磨着指腹,直到感觉上面的指纹已经被磨乱。“别咬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病理性的症状就被他的一句话轻易抚平,真的把手指从嘴里拿出唾液开始重新分泌,口渴的感觉不再强烈。又有几辆车驶过,暖黄色的车灯在柳子厚身后打出极具电影感的背光,夜晚湖面上风吹向岸边,带来阵阵腥臭,也带起来他头顶几根在灯光前飞起的金丝发丝。像是那个文艺片里的那个谁,又像是那个mv里的那个谁。我思绪混乱,感觉现在好像是被披着男孩一张皮囊的警幻仙子领入太虚幻境,而这幻境中不过是过胶片一样地放着痴情的人,负心的人,悲伤的人,纵欲的人,而张张都是我的脸。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人在每一次坠入情欲之河之前的一次笼统回溯般的忏悔,而我似乎是确幸我已经……我跑了,不回头地逃跑,仙子此时摇身化形,像被一块橡皮泥作品一样被揉捏拉伸再次创作,变成什么山野猛兽,冲我扑来,穷追不舍。我跑了,几乎是要把鞋跑掉,石子顺着鞋帮滑到脚底,躁动不安,每一次脚步落在碎裂的砖石上时,恍惚间觉得世界要坍塌,而我作为试验品,失败试验品的一生也将结束。结束吧,结束吧,我冲着光跑去,冲着灯塔跑去,我回头,确信他没追上来,我跑,跑到灯塔上,跑进安全屋中,我紧锁大门,刚要将心放下,门外鬼魂游荡的脚步声却响起我听得见我听得见他就在门外踱步他将冲进来将我撕碎将我蚕食将我的皮剥下来做成能演奏出靡靡之音的手鼓将我的骨剃干净烧成制作迷情香料的一位调料。

    “你住哪里?”他将来了,将来了,他正排查每扇门后我的气味,即将找到我,即将……“韩退之晚上不回来。”柳子厚已经站在我的门口,“我要住这里。”

    “你怎么不回你学生住的地方。”“寝室闭寝了,进不去。”“那你这么晚干什么。”“你跑了我就去追,然后追到你的宿舍,我的宿舍就回不去了。”

    刘梦得把门打开,和刚才让人看了还以为他家着火的样子截然不同。我低头从他身边挤进去,毫不客气。他关上门,把自己锁在屋里,而我使用着韩退之全新的牙刷,感受着客厅里两人交织在一起的生活痕迹。茶几上放着一个没修好的耳机,和开着后盖的老款智能手机,我凑过去看,显然使用电烙铁不在韩退之的能力范围之内。铁质茶叶罐里的松香琥珀似的颜色很漂亮,我随手拿起在铁罐盖子上放着的已经使用过一半的,半面焦褐,半面光滑。我一边刷牙,一边把半块松香举过头顶,让光线透过其中,再进入我的眼睛。我交替睁眼闭眼,思绪已然跑远,听着刘梦得那屋叮铃咣啷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动静,只是突然觉得很想笑,发自肺腑的快乐,哦,原来这儿没有一个正常人。原来所有人,这座岛上的,至少是我正在接触额所有人,都在吃药,都在治病,脑子和下体都不正常,我要去做点什么吗,不我什么都不用做,我买一杯奶茶,我要不露声色地享受疯狂的人生。我将松香放在手心里,摇晃,然后揉搓,直到手掌都是粘腻的粉末,我痴痴的笑,我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直到把其捏碎,抹在不知道是属于谁的那一半的沙发巾上。我将去睡觉了,逃离夜晚,奔赴夜晚,奔赴梦境,逃离梦境,爱上没有意义的幽邃阴暗的什么,再将其一圈打碎,在被风吹的微微晃动的清晨醒来。

    亲爱的孩子,你在梦里都做了什么,为何哭,为何笑,为何迷情,为何逃窜,在梦境消逝前的零点零一秒时,我还在以我之口盘问着梦中的我这些问题,其虚无缥缈的程度,我说不出来,只是梦醒时分那一刻的怅然若失,好似失去爱人般锥心,细细一想,却发现我似乎是不那么爱他的。我们总迫不及待地谈论万事万物的意义,却也总是因为找不到所谓的意义而失望透顶。活下去,活下去。韩退之和他床上的气味在和我说。好好活下去,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记住好好活下去。很多场合,很多地方,他似乎都说过这样的话,而我不想听,我当然知道我不能死,但是我更想问,绿藻会不会杀死金鱼。舍友养的金鱼现在大概在阳台上悄悄地睡着,眼睛瞪的滚圆,尾巴在僵直的身体后面随着缸里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水波而飘动。绿藻自顾自地繁殖着不知不觉越来越多,像是海绵宝宝里海洋生物得的皮肤病一样,逐渐把熟睡的金鱼淹没,它的腮变的滑腻,却逐渐找不到水里的氧气。

    我把手从已经发紫的脖子上拿下,向上拱起的脊柱砸进韩退之的床铺。金鱼驱散了让他窒息的绿藻,重新获得氧气,获得生的权利。我环顾四周,看房间里没有镜子,干脆就这样躺着,打开手机相机查看脖子上青紫的掐痕。现在还只是泛红,痕迹边缘有些发紫,我想了想,按下拍摄按钮,随后打开微信。

    “把你室友微信推给我。”我打开韩退之的聊天框,敲下这句话。

    “干什么。”对面倒是秒回。

    “我去买了瓶水,和他走岔劈了,问问他在哪。”我随便编了一个谎。对面立马推过来一个微信联系人,泥菩萨,头像是他本人蹲着,用手拎着一只小土狗,冲着镜头傻笑,拍的很模糊,没见过他的人会觉得是网图。我点进去,添加好友,没说自己是谁,对方迅速通过,但是没说话。我定了一个五分钟的闹钟,等到闹铃响起,把刚才的照片发了过去,随后把手机关机,心满意足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听对面响起来淋浴头哗哗的水声。

    第二天我睡到自然醒,逃了早八,慢慢悠悠收拾着自己,打算直接去图书馆。路过客厅的时候,发现韩退之已经回来,裹着毯子睡在沙发一头,刘梦得坐在另一头,依旧是吃着没滋没味的西兰花,阔口的海碗被放在桌上的电路板和装满烟灰的易拉罐之间。

    “早。”我同他打了个招呼,他点头示意,眼神里有些审视的意味。他就这么坐在地位上仰视着我,用那双像是什么犬类的眼睛仰视着我,目送我离开。说真的,这对于我来说有点太过了。刘梦得见我盯着他看,一改昨日因工作有些不耐烦的态度,回了我一个抿起嘴的微笑,挤出来一点卧蚕。我赶紧低头看手机,弯腰提上鞋,跑出这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