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柳/活动作品备份】蚕马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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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奔】 一九九八年春节之后我做了一场手术,和心脏相关,用的是当时的一个新技术:在胯骨下面找到动脉,打开一个小口,放一粒药丸进去,让它流向心脏。当时技术并不是很成熟,大夫劝我不要做,但是我说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开胸手术了,医院也只能妥协。被推入手术室前,我看到了医院楼道里养了一盆龟背竹,久日不见太阳,听着大街小巷里王菲和那英唱“相约九八”的甜美歌声,平静地凋谢。 等麻醉药过去睁开双眼时,我已经在住院病房,感觉自己身上压着重物,就扭了扭,结果被人一把按住。刘梦得把沙袋又往我的胯上放了放:“这个东西是压着动脉的,刚才对床那个把沙袋弄掉,血一下飙天花板上了。”我扭过头去,看了看那边空床位天花板上还没有变成暗红色的血迹,点了点头。 “今天没去上班?”我用微弱的气声,大着舌头和他交流。“嗯,快过年了,我把攒的带薪假都歇了。”“挺好的。”我说。 “子厚,我有话和你说。”我盯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想要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却被躲开了。“医生说手术不是那么成功,以后你还是要……”他同时也会避开了我的眼神。 “要什么?”“多注意吧。”我感觉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还记得吗,大院里有钱,咱俩小时候老上去那个,现在拆了。”“记得。”“当时有两个女孩走到墙底下说认干亲是用来挡灾的。”“嗯。”“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怎么没有为你挡掉这次……”“别这么说。”“她也是我的干jiejie,我也没有为她挡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那样静静的望着他,我想问你这些年真的有些痛苦的纠结这些事情吗,但是我说不出口,我怕得到否定的答案,更怕得到肯定的。“我想回上海。”最后我说,“过了正月十五,咱们就动身再回上海吧。”“……”“求你了,我很煎熬,真的,我很煎熬,自从再回来这个地方之后,我每一天都很煎熬,我感觉我人生中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在这片土地上发生,我走不出来,每一件事我都走不出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一样,我最近晚上经常做梦,我会梦到以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他们甚至没有在乎我的大脑是否会过载在他们几乎同一时间全部在一个晚上在我的梦里出现我真的我要受不了了。”我想要哭,但是我觉得丢人,刘梦得也不想让我现在哭出来,他怕我的伤口扯开,从此天花板上也有一摊我的血迹。 我苦苦哀求,我说不去上海也可以,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总之我不想在这儿呆着,我不想死在这儿,我不能再死在这里了,她临死前跟我说说家所有人都有毛病,我当时不信,我现在信了,每个人都会死在这个地方,会死于非命,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抓他的手,他想躲。“你不要松开我,你别让我恨你好吗?”这是我最后的杀手锏了,我放下一切尊严和体面去捆绑他要求他。 他把手抽走,留下一句,一会你大姐夫来陪床,如果他带的饭你不爱吃就别吃,晚上我会给你拿新的。我扭过头去,盯着身旁空着的床位,在抬头看天花板上的一摊血迹,颜色似乎变成了棕褐色,比刚刚深了不少。看吧,这个就是时间的力量。时间看似可以抚平一切伤痛,所以只是一个沙漏般的东西,他不能阻止身边其他的小摆件叮叮当当的掉下去摔碎,就像时间自身不可以阻止其他更加难过的事情发生。我对父亲和母亲已经没有特别多的印象了,毕竟他们两个太相似,有时也让我有些分不清楚,我只记得他们两个临死前,眼睛里都静静的盛着一帮悲伤的水。 在这个家里,每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是带着一层忧郁降临这个世上,在那时,我们天地广阔,忧郁只体现为一种填满时间的遐想。到后来忧郁凝结,变成了阴魂不散的鬼,附着在轮椅上,附着在未竣工的少年宫门口的那只断手上,一切都在往反方向成长,忧郁成长成了彻骨的悲伤。这促使我过了几十年严肃且不停内省的日子。最后悲伤也在我的生命中逐渐壮大,挤占着生存空间,我感觉我在消亡,一步步走向死的边缘。我不想死,至少我不能因这而死。我都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了,我为什么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我要离开这里。手术……手术?我为什么做了手术?我记得他们说我心脏早就好了。 “子厚。”门被推开,一个浑身烧焦一身烂rou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百家被包裹着的襁褓,“别害怕,子厚,柳哥,我是小薛呀,我就是想来给你看看我们咸允,你看他,多可爱呀,才这么大,就能看出来和他爸爸长的很像。”那女人用烂掉的手掀开襁褓上的一角布,露出里面婴儿青紫色的脸。 我一下惊醒,看到守在我身边的是大姐夫,他见我醒了,有些慌乱,要把一盒印泥往口袋里收。“姐夫?”“诶,怎么了?要喝水吗?”“没事,没什么。” 我发现他和刘梦得一样,不看我。他有些神经质的把手指搓来搓去,掰的嘎嘎响,我等着他把他带的饭摆出来就能赶紧走了,但他掏出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子厚,你听我说,你病了,病了很长时间,这次煤气事故确实是小区物业的责任,我们也表示对你的同情,所以我希望你能接受治疗。”“梦得呢,我要和他说。”“你先……” “我要和刘梦得说。”“你应该庆幸他刚才还来了一趟!”他狠狠拍了一下床头铁制的柜子,引来其他人侧目,“你就算自己不想活了,想要开煤气,也到底要看一看你屋里还剩不剩其他人!你还要精神恍惚到什么时候?学校全都是投诉都是你姐去给你应付的,你活到这把岁数变成这样,我只能觉得你生病了,很多重话,你的家人和你亲近的人不适合和你说,必须有我这个姐夫来做坏人我希望你原谅我,这是对你最后的庇护了,真的,签字吧。” 我按了护士铃,打断他接下来要卖的苦情戏,“能不能等明天?我要刘梦得和我说。”我想不起来什么了,我不是很想相信眼前这个人,我记不起来他是谁了,“帮我把床上的靠背摇下去,谢谢,哦,对,我要和刘梦得说。”我看大姐夫脸色阴下来,又接了一句,等等,你有纸吗,我写个条。他脸色不算太好,我看到他眼睛下面两团黑青,轻轻的说,晚上要注意好休息啊。他愣了一下,从裤口袋里面掏出了一个记事本,撕了张纸给我,我又管护士要了管笔,在上面写写画画。我说,刘梦得,你从小就会写武侠小说,我想拜托你把这一切都记下来。最后我把这张字条搓成了一个几乎不能再折一次的纸团,郑重的交给大姐夫。“既然你说他不想见我,那你一定要答应亲手交给他。对了,走的时候把那吃的带走吧,我没胃口,回家拿给孩子吃。” 我坐起来,走到阳台上,拉着窗户框子,好高啊,就像那年的少年宫一样。歌声再次传来,是那句故意放慢了的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我回头看,二姐正站在练功室里边,掂起脚尖旋转着,她看见我,问我你当时为什么不跑呢?我在想,她说的是哪次跑,她说,当然是前两天,你开了煤气之后为什么不抱着咸允跑呢?我看见她把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从他身后拎出来,那孩子一直说,柳叔叔,你忘记关煤气灶了,叔叔,你忘记关煤气灶了,叔叔,我喘不过气了。我很惊恐,因为他们都消失不见了,而我仍坐在窗框子上,看着脸上一点点失去血色的自己。我环顾四周,屋里竟然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没有人能道别,只能说,柳子厚,再见。我脱了外套,一跃而下,扎了个猛子,跳进了那年夏天大院里面被我放满金鱼的泳池。我依旧很难睁开双眼,只能看见模糊的红色在我眼前晃动,我知道,是鱼,我同他们游着。 【蚕马】 草原上的三九天最是难挨,河水冰封,冻住的不仅是淡水的来源,因为我的笔尖。我将两只手从手套里取出来,狠狠的搓了搓,再倒出手套里的冰茬。我让白马挤进我的帐子里,把它作为写作可以伏的案。在即将入冬的时候,我与一个从中原来的商人做了储存物资的交换,他一眼看出我不属于这个苍凉的北地,我只是笑笑,说先生,我正在写一本书,希望您能看看。我让他背对风而站,把被吹得哗啦啦作响的书稿交给他,他眯着眼,看过之后告诉我,他愿意买我的传奇话本在中原传播。我笑着把书稿收回怀中,“先生,我这是实录。” 他笑了,笑得癫狂,一手抱着我给他的乳酪,一手牵着刚换来的小羊。“痴人,当真是痴人一个。”我想追上去问他,怎么会是痴人,难道那是南国宫变,火烧凤栖亭,哪怕是围城半年,城中百姓弹尽粮绝,几乎是被慢慢屠城,你们也都忘了吗?他回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说,你这白马倒是生的好模样,你去问问它,懂不懂什么叫黄粱一梦。我要追上去,翻身上马的功夫,天气间扬起一阵沙尘,那人身影隐去,只听见风声呼啸中,依稀能辨别他在唱:“痴人归来乎——” 那日我回到家中,还来不及把换来的米面全部安顿好,就扑在白马身上,忍不住哭泣。“这世人好无情,天底下最快的事情竟然是忘却。”马儿站着,不能做什么,只能让我就那样紧紧的贴着他,为我擦干眼泪。今日也是一样,我写着写着,总是会想起那是落水后质问我的男孩,眼泪滴到草纸上,墨洇了一大片。“白马,白马,我好害怕,我害怕有一天父亲与人们在一起时间久了,经历的事情多了,也会把我忘记。” 此刻天地间除了雪还是雪,不管白日里发生了什么,只需要一晚上,就可以将痕迹全部隐去。因此,我害怕冬天,害怕下雪,即使我向长生天祈祷第二日我的脚印仍然可以深刻,风雪无情,扔会擦去一切痕迹。我常常在雪夜独坐到天明,虽然有时很难分清楚昼夜,但我也会虔诚的期盼来之不易的好天气。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在天上洒下的雪粒上,天地间忽的亮起来了,只有在那一刻,我才会感到雪是清澈之物,或者说,不似往日之残暴,也能在天地间弹奏出悲戚优美的弦音。我跪在云雾间的这一缕阳光之下,虔诚的向长生天祈求,请把这样的雪降在我父亲那里,请不要让他承受暴风雪的残暴打击。 父亲,父亲,你在哪里?我对那个甚至没有看清脸的男人有着近乎疯狂的痴迷,我想,从他在我拎着他儿子的长枪,自暴自弃的走向他身边喊出那一声爹时,就已经疯狂的迷恋上他。其实我们的年龄差不了多少,但我仍对那个孩子心怀愧疚,我希望我可以补充他的位置,但更多的人是对他的痴迷。我记不清他的长相了,只记得那天,我逃出宫门,他眼睛死死盯着我手中那杆枪上的红缨,眼中藏着一丝侥幸,但将目光挪向我时,那一丝侥幸的光忽然熄灭,是绝望,是那日皇帝杀我,将刀头顶时,露出的绝望。这极致的绝望,像是一潭死水,上面密密麻麻飘着死鱼,有风吹过,便晃动着,但绝不要希望其中哪一条鱼在突然吐出一个泡来。我过于思念他,我常常趴在马背上,幻想着自己成为一只不停吐丝,诉说着思念的春蚕。我抚摸着他短硬的鬃毛。“白马,你还记得他吗?白马,我很想他。白马,你要是能将他带回来,我就把我自己嫁给你。” 忽然白马两蹄抬起,长长嘶叫,宛若一句掷地有声的承诺,震耳欲聋,将我的痴梦惊醒。我来不及去拉扯它,或者说我根本拉不住,天空中仍飘着雪花,但是每一粒都被阳光照亮,前方一路光明,白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平芜之上。神奇的是从今往后每一次落雪都再也掩不去白马的脚印,直到我看着父亲骑着白马归来。我与他相顾无言,只是想见他一面。他说他现在成了逃兵,我说没有关系,你可以躲在苍茫的草原。在夜里,我猛然惊醒,发现白马跪在床边。我心虚了,开始害怕,但看见眼泪从马儿的眼眶里掉下,我决定履行诺言。 “父亲。”第二日,我跪在那个男人脚下,我发现我竟然从来没有正视过他的脸。我多么希望他此时说出,我们之间不必再演,我知道你杀了我的儿子,如今还能舔着脸坐在互相的对面,无非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好聚好散。但是他没有,他就那样坐着,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看见他眼里盛着满满的悲伤。他总是这样,以往让我迷恋,但装的时间久了,却让人有一种无端的厌烦。我说父亲,孩儿将要成婚了,要有父母之命,媒朔之言。 “和谁?”“和白马。”他拍案而起,抽出腰中佩剑。在刺向马儿腹部的之前,他轻轻说了一句,都是你自找的。白马应声倒地,而那人将还带着他那令人厌恶的体温的佩剑扔给我,“剥了这畜牲的皮,我替你做一件坎肩。”原来你是要我做戏做到底,这样来偿你儿子那一条命,那我就用死来还。我拿其他的佩剑向我的腹部捅去,却被一脚踹翻,他仍重复着,剥了这畜牲的皮,我替你做一件坎肩。 我恨你,我开始恨你了。我痛哭着,用剑划开白马的皮和rou,在他那散发着死气的目光下剥出了一张完整的马匹。我一遍遍同他说,我恨你,我开始恨你了,他全当没听见。都是你自找的。在我将那把沾了血的佩剑重新扔给他时,他依旧这样说。 已经立春,但天气依旧寒冷,马皮不一会儿就冻硬,在风中发出咯咯的声响。他转身走了,而我仍想着他究竟何时才能回来,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我无力的嘶吼着,把硬邦邦的马皮挂在墙上,想要将白马的身体下葬,却撅不动厚厚的冻土。春夜,一声雷动,风雨交加,我又被抛弃,又是恐怖,又是凄凉。我想念白马温热的吐息,想念他扎手的短硬鬃毛,我在雷雨的夜晚哭泣。别怕,别怕。我似乎听见马皮在说话,凑近过去,发现它正在细微的颤抖。马皮中发出沉重的语声,刹那间,一道闪电出现在我的眼前,闪的我头晕目眩。我看见白马驰骋在广阔的平原,马皮将我紧紧裹住,风雨收住,天上云雾拨开,露出一轮皓月。我感觉我变成了一只茧。透过半透明的马皮,我仿佛看得见天空中星星在闪,我眷恋这温暖,但周身被紧紧束缚,挤压,收的越来越紧,我只能向前。忽然面前出现光亮,我以为我即将破茧,可当我钻出马皮,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会飞的翅膀,只感觉喉咙里一阵干呕,吐出带血丝线。我想停止这一切,可我的肚子里好像装满了丝,原来是爱错人时所积攒下半腹苦痛的思念。我变成了一只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