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身为演员，一切以完成剧作为重。情感波折，人际交往，不过是生活中的柴米油盐，酸涩愤恨也终会释然。 孙彦军和唐国强之间并没有冲突，白日里忙着拍戏，空闲时忙着对稿，休息时自然是忙着休息。这几日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又恰逢六月初小太阳，再加上伙食不好，每个人心里都憋着火。 今天的戏份不多，他二人回到寝室，便自顾自干起事来，谁也不搭理谁。 那晚的事唐国强早就忘了，他心性单纯，开心与否只是片刻的情绪升降，并不会影响他太久。更何况唐国强热爱工作，你若是让他反思总结今日的戏，那他肯定一千个愿意，可若是让他反思总结和孙彦军的关系，那简直比饿他三天还要难受。 孙彦军在卫生间洗脸，水流哗啦啦放个不停，带着些脾气拧关了水龙头。他俊脸凑近方花镜，撩了撩前头的几根碎发，眼睛一瞪眉毛一皱挤弄出一双好看的眉眼。他清了清嗓子，将毛巾搭在一边，对着屋里那人说:“下午我去找晓东，你去吗？” 唐国强没想到孙彦军会和自己说话，而且还是发出邀请。他抖了抖稿纸，立马回答:“噢……不去。” “那你干嘛？”孙彦军走出卫生间看着唐国强，后者瞥了他一眼便低下头，“我……我骑车逛逛。” 一瞬间屋内安静下来，唐国强也不知道孙彦军在干嘛，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不敢抬头看他。脚步声逐渐靠近，余光里出现了孙彦军的小腿，唐国强知道那人在看自己，他又抖了抖手上的稿纸，但其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唐国强点点头，从鼻子里哼出一节气音，孙彦军出了门他才抬起头往外看。他放下手中的稿纸跑到窗边，可能是步子声音太大，孙彦军回头看了一眼，刚巧看到唐国强眼巴巴的模样。 “哎呀！”唐国强立马侧身，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脸忽的变热变红，等了一会又偷偷朝窗外看去，孙彦军已经走远了。 …… 合肥会战，吴晓东的马跃断桥难度很大，前头的群演骑着马一个个硬生生翻滚坠河，孙彦军在远处看得那叫一个龇牙咧嘴。这时的他肯定想不到，一年后拍马跃檀溪差点要了他的命。 好在吴晓东争气，这几日的集训效果明显，一遍就过。他下马同奔跑而来的孙彦军拥抱，兄弟见面朗声大笑，孙彦军似乎忘了前几天的事，一个劲地问他怎么样？累不累？受没受伤？ “哎哟，你怎么婆婆mama的，受伤了又怎样？”吴晓东侧眼露出鄙夷的眼神，这话说的孙彦军一愣，摸了摸脑袋腼腆地笑着，赶紧把吴晓东拉到一边。 …… “嗯，副导卸妆换衣服就是快哈。”孙彦军在一旁嘲讽，吴晓东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拿过工作人员手里的湿毛巾，“去吧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 孙彦军给工作人员让开路，吴晓东把毛巾朝他身上一摆，“你怎么回事？谁又惹你不痛快了。” “我哪不痛快了？我痛快的很！” 吴晓东扑哧一声笑，毛巾放在桌子上，揽着孙彦军的肩头，“怎么，和小唐又闹脾气了？” “……” 不提还好，一提孙彦军立刻想起那天的事，他几乎脸色一变，露出真正不痛快的表情，“你还说呢，那天我对你说的话，你怎么就和他说了呢？” …… “我……”吴晓东悔的不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扯出笑脸说:“啧，这不是小唐关心你嘛。”不等孙彦军问，他又摇了摇他的身体，“小唐说他不是故意的，都是气话，人家一直在宿舍等你呐！” 这话说的孙彦军心里好受许多，他抑制不住的露出笑脸，“什么等不等的。” “哎呦你别不信，真的！”吴晓东朝孙彦军肩头一拍，看着这人开怀地笑，心里暗叹还好自己机灵，又说:“对了彦军，有件事你得知道。” “什么事？” …… 宿舍开外两公里的地方有条水泥路，路修了一半还没通到山里头，唐国强就在这条路上骑自行车。 一边是山林，一边就是陡坡，路面虽有起伏，但还算是平缓绵延，骑起来也不费劲。唐国强骑车看风景，他寻思骑到头买瓶水喝喝，休息一会再骑回去。 下午四点出的发，那时候太阳不烈，他一路慢悠悠地骑，看到了大草沟里有两匹马在吃草，看到一个老人在赶着老黄牛，还看到了开发林在伐树。骑着骑着，他来到了怪坡。 怪坡是这里的一处景观，因为从怪坡开始便是上坡路，可是人们将水杯等可以滚动的东西放在坡底时，它竟然会朝高处滚去，因而名为“怪坡”。这一奇观还是唐国强听杨凡说的，他停下车，把水杯放在坡底，慢慢的这水杯竟然真的向高处滚去。太惊奇了！唐国强睁大眼睛笑出声来，他激动地想立刻分享这件事，可他偏偏身子，身边没有一个人。 往常是会有孙彦军的……唐国强微微蹙眉，继续骑向终点。 终点的小卖铺外面有张躺椅，老板就靠在躺椅上听着收音机，那里头唱着《铡美案》，讲的是包拯不畏权势，把那忘恩负义的驸马陈世美处之以法，斩于龙头铡之下的故事。 他瞧见唐国强把车停在面前，十分礼貌地笑着问:“大爷听戏呢？” “嗯，铡美案！”大爷难得遇见个人，开心的从靠椅上支楞起身子，说:“取水吧？得得得，别买了，我给您倒点。” “那劳烦大爷了。”唐国强笑着点点头，寻着一把小马扎坐下休息。他看了眼手表，四点四十二。 “您是外地人？”大爷把水杯递给唐国强，又坐回了靠椅上。 “哎是的。” “看你这手表锃亮，上咱这山沟里干什么啊？”唐国强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手表还是孙彦军送他的。 “拍戏。” “唱戏？”大爷没听清，唐国强拖着小马扎凑近他比划着，“是拍戏，拍完放在电视上看。” “噢……上电视啊！”大爷拍了拍唐国强的手说:“什么戏啊？” “三国演义。” “三国呀！我知道，我看过，白脸的曹cao，红脸的关公，哎？你扮什么脸？” 唐国强被大爷逗乐了，喝着水赶紧咽下，“我扮诸葛亮。” “哟！诸葛亮啊！那可是老生里面的俊扮相！”大爷十分激动地握住了唐国强的手，对着他的脸认真瞧了瞧，“嗯！是俊！” 唐国强不好意思的垂下头，脸上都笑红了，大爷倒是不在乎这剧组的事，只是像遇着知己一般和唐国强聊着三国，“那刘备是不是也在？” “嗯……在的。” “噢……曹cao是不是要画白脸？” “哈哈哈……不画……不画……”唐国强笑的肚子疼，大爷总是提曹cao，唐国强心想有机会一定要带鲍老师来一趟，让他和大爷好好聊聊。 大爷想留唐国强吃饭，他婉拒了，说是要和扮演刘备的人一块吃饭去，大爷招呼他说以后带那个刘备一块来吃，唐国强点点头。 太阳并没落下，只是被西边的山挡住了，唐国强骑在这灰蒙蒙的路上，身后传来呼喊声。 “姓唐的！别走！” 唐国强停车回头看，离得太远他看不清那是谁，但是那三个人来势汹汹，他不由得心头一紧。再定睛一看，遭了…… …… 孙彦军在车上骂骂咧咧，“好你个吴晓东，小唐的事你瞒到现在才说。” “我……” “你什么你！你还拿不拿我当兄弟了！”孙彦军一声吼，正在开车的吴晓东立刻噤了声。 “我就说小唐来了河北怎么闷闷不乐的，我还以为我哪惹他不开心了呢！你倒好，喝酒的时候愣是一句话也不说，你说这几天要是他小舅子找他麻烦，刚好我又不在，你……你……你和王导没法交代，以后也别和我交代！”孙彦军唇枪舌战说了一大堆，吴晓东原本没觉得这事多危险，可听孙彦军这么一说，又觉得自己犯了错似的，可再想想，明明那天是孙彦军不让自己提唐国强的……怎么全怨上我了…… 吴晓东面上不悦，孙彦军也不纵着他，“怎么，我说错了？” “……没……没。” 等孙彦军稍稍缓和了些，吴晓东小声试探地说:“一块吃饭不？” “先回宿舍，接上唐国强一块。” “行……” 接个屁，宿舍里连个人影都没，孙彦军跟神经过敏似的异常紧张，他冲进浴室喊了两声，又跑出来。 “小唐呢？” “说是出去骑车。”孙彦军闭上眼平缓情绪，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和唐国强相处这么些天，他知道这人除了拍戏拍到晚上以外，都是早早回宿舍的。现在都五点多了，孙彦军不信唐国强会一个人在外面吃饭。 “哎！哎！你干嘛去？”吴晓东冲着奔上轿车的孙彦军呐喊。 “去找唐国强！” “你又不会开车！”吴晓东跑上去，“来来来，我来开，我们一块去找。” 吴晓东开车来到那条山路，一路上不停地说唐国强没事的，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孙彦军被他说得缓和许多，可他总觉得心里难受。或是出于担心唐国强，但更多，还是自责，自责自己不问清原委就冷淡别人，自责自己身为他主公竟然连他遇着困难了都不知道。当真是以主公的身份吗？孙彦军又想到那一晚的冲动，自己为什么会想亲唐国强……为什么？ 吴晓东嘴上还在宽慰，视线前方却缓缓出现三四个人，他立刻坐直身子。 孙彦军正侧头看着窗外呢，突然没了吴晓东的声音，转头看向他，却见到吴晓东十分震惊的看着前方…… …… “你干什么？”唐国强的胳膊被他小舅子拽住，推推搡搡的一触即发。 “我干什么？你个白眼狼，害死我jiejie躲到这！”男子怒目圆瞪像是要吃人一般，旁边两个人也害怕出事，一个摁着唐国强的车，一个放哨。 “我没有害她！她的死我也很伤心，但你不能不讲理啊！”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唐国强被推搡的拉到了马路一边，一屁股硌在大石头上，他皱着眉苦不堪言，“你先松手，有什么话你说！” “我说？我让你偿命！”男子一声吼吓得唐国强瑟缩着肩颈，他不想和曾经的家人闹的太难看，他总认为事情可以慢慢变好，可是不会的。这世上总有人无法理解自己，因而当遇到那个能无条件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时，才显得弥足珍贵。 车鸣声打乱这场争执，孙彦军从车上冲下来对着男子的脸就是一拳。他才不管他是谁，有没有欺负唐国强，打就是了。火爆脾气一上来，场面瞬间乱成一团，原本想上来帮忙的两个男的，到最后成了帮吴晓东一起控制住孙彦军。 唐国强吓得不轻，自己小舅子被打的一脸血，他阻挡在二人中间。 “你谁啊！”男子对着孙彦军大喊。孙彦军见他竟然还能说话，想要再抡他两拳，奈何被三个人抓住实在出不了这气。 吴晓东冷静地看了眼另外两个男的，小声说:“你们要不想坐牢最好管住他！”说着他朝唐国强小舅子看了一眼，那两人被孙彦军样子给吓到了，疯狂点头。 两人将男子拉上车，吴晓东站在门外对他们说:“把你们送出去，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再来我就报警了！” “唐国强你等着！”男子威胁着，孙彦军一听便蹭一下站起来想要冲上去，却被一人拉住胳膊，转头一看，是唐国强。他眼神一瞬温柔了许多，喘着粗气控制着自己冷静下来，终归是不想让唐国强被自己吓到。 不用吴晓东开口，另外两个人都很自觉的让男子别说了，吴晓东冷哼一声，心想这帮人真是欺软怕硬。 “彦军，我把他们送走，再来接你俩。”孙彦军点点头，唐国强却说，“不用了晓东……我……我和他走回去。” “走回去？这还有辆自行车呢？”吴晓东惊讶地问，一旁坐在大石头上的孙彦军也抬起头有些不解。 “嗯。”唐国强点点头，“也没多少路了，车可以推回去。”见吴晓东和孙彦军都不说话，他压低了声音凑近吴晓东，“我……我想和彦军说些话。” “呃……好。” …… 唐国强踢着脚撑，扶着自行车对孙彦军说:“走吧。”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孙彦军其实听到了唐国强对吴晓东说的话，因此他在等，等唐国强先开口。 可等了一路，也没有。 快到宿舍了，路上刚结戏的演员零零星星的对着两人打招呼，这反而是他二人第一次开口说话。孙彦军等不及了，“你想对我说什么？” “谢谢。” “就只有谢谢吗？”孙彦军停住脚看着唐国强，后者也停下低着头。 “你……你还想要什么……”唐国强的神色有些胆怯，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像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似的，孙彦军哼笑一声，不屑地说:“你还能给我什么呢？” 他自顾自向前走去，唐国强把车停在院里，跟着进了屋。其实但凡二人稍稍细想一下，都知道彼此的用意，一个觉得对方想索取更多，另一个又觉得对方什么都给不了。但其实，孙彦军要的并不多，他只想要唐国强和自己在一块时开开心心的，而这点，唐国强也可以给。 阴差阳错的误会，倒成了最好的安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