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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从三楼跳下去的死亡概率

    

十四、从三楼跳下去的死亡概率



    7、6、8、9、12、15、22分钟。

    让梁双燕潮吹的方式越来越刁钻,时间也越来越长,临走前我们做了将近半个小时。

    我感到挫败,梁双燕说我比男人持久,她认为这是称赞,却让我很郁闷。

    从小到大和男人比来比去,我比赢了,也比烦了,已经默认他们退出我的赛道,从没想过还能在这件事上跟我较劲。

    赢过不足以称之为对手的对手,这叫胜之不武,我不想,我想和梁双燕的女人们比较,但她说我是她的第一个女人。

    真的吗?我不信。

    她就是想用男人气我,我是不会上当的。

    我没有睡觉,在备忘录里构思着一些调情的方案,等飞机落地,我已经写了不下二十个,每个都让我绞尽脑汁,实在比工作困难很多。

    也许我该从色情漫画和小说里找点灵感,看AV就像几位老师给我上私教课,我坚持不下去。

    我给爸妈和梁双燕发了到达的消息,再问丁虹翼要了个文包。她是这方面的专家,自己在经营一个推文号,好像现在粉丝还不少,但她一般推男男,偶尔男女。

    我问她为什么没女女,她说没有冒犯的意思大佬,但GL狗都不看,除非是扶她,也就是双性。

    她给的文包里很多都是双性的男人,性交的时候还是经常用yindao,观看没什么障碍。我看着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说不出来,忍不住要截图发给卢诗淇探讨,点开和她的对话才想起我们的约定,才发觉自从立约之后,我们就再没聊过天。

    她的头像换成个拿枪的修女了,本人应该还健在。

    我欣慰地退出去,梁双燕给我发了个取件码过来,说:你记得取一下哦,是给叔叔的礼物。

    又发了张庄阿姨抱着声声夹菜的照片:我也回家啦,正在庆祝我不用喂奶了。

    我回谢谢,又回恭喜,打开mama发的定位,先打车回家取了快递,再去吃饭的地方。

    我抱着这箱茅台,被服务员领着走向包间,一个男人走在我后面,用标准的播音腔叫出了我的名字。

    “熊鸢,是你吗?”

    我转过身,首先看见的是他抹了发胶的头发,然后是一口大白牙。

    “还说刚下班顺便去接你,结果兰阿姨说你都在车上了。”

    男人的笑可以拍牙膏广告,身材可以拍内裤广告。他顺手接过我手里的箱子,用肩膀顶开了门。

    “我叫谌辰,你舅妈是我的姑姑。”

    舅妈,姑姑。

    姑姑,舅妈。

    我看着他理得齐整的鬓角,暂时理不清我和他的关系。我终于有点头痛地意识到,这不是爸爸的生日宴,这是摆给我的鸿门宴。

    我拖拖拉拉地跟他走进去。偌大的圆桌旁杵着四个人,显得很冷清,有种面试官的威严压上身,但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又让人感觉在参加无领导小组面试。

    这是在我们进来之前,很明显他们看到今晚真正的主角登场,都安静了半拍。

    我始终认为,所有的社交都终结在这半拍里就刚刚好,在高潮前空拍是音乐的留白美学,生活也是。

    可惜大家都喜欢高潮,来不及欣赏。

    穿着酒红色西装的陌生女人咧开红唇,迫不及待地高潮了:“哟,还一起到的,多有缘呐,你看这两个孩子站一起,看着真是赏心悦目的。”

    穿着白色高领毛衣的陌生男人,手肘撑在桌上,抚摸着他的腕表接着高潮:“小熊真的是才貌双全,这气质一看就是聪明人,小谌同志还得向人家多学习学习,听到没有?”

    “那是那是。”

    谌辰点点头,把箱子放到电动的岩板转盘上,转盘被压制得微微震颤,它也在高潮。

    “哪里哪里,她不会说话,容易得罪人,谌辰这么优秀的电视台主持人,以后还要麻烦他多教教她怎么说话才是。”mama拿下箱子看了一眼,笑得合不拢嘴,脸上是一片潮红,“怎么还带了礼啊?好孩子,真是太客气了……来,鹰鹰,来认识一下,这是苗阿姨,这是谌叔叔。”

    我悟了。

    我想我可以理解梁双燕眼里的世界了。

    我的视线顺着mama的手掌,扫过斜对面两位的眼睛。我感觉我能看到女方在床上骑着男方的样子,也能看到嫁过去的人被一家三口骑的样子。

    好yin乱。

    我移开眼,看转盘中心的那座微型景观。里面有青松有绿地,有山岩还有屋亭,屋里还亮起橘暖的灯。要是梁双燕在,我会请教她这个古建筑的屋顶属于哪一种样式,她会不会说好想和我住进去,从此归隐呢?

    我在想她的语气,想着想着就笑了,开口差点喊宝宝,我叫她“表”阿姨,不过苗阿姨的笑声把这个错误混过去了。

    “快坐快坐,辰哥,把饮料给meimei添上,人家坐飞机肯定没怎么喝水,赶紧的。”

    “我来我来,小辰累一天了刚下班,哪能让他……”

    “不用不用,就让他来,他平时下了班也经常应酬,你们就舒舒服服地坐着,有什么都交给他来弄。”

    好多ABAB词,感觉像在帮我这个小学生做语文作业。

    “熊叔叔,小熊给您带的酒,我先帮她拆了?”

    “拆拆拆,我也有段时间没喝酒了,今天高兴,颖如你可不能拦我。”

    “不拦你,我也要喝。你说说这,我还以为是小辰送的……哎哟,闹笑话了。小辰也太会照顾女孩儿了,你看连这么箱酒都不让人累着,多好的小伙子。”

    “那还是小熊更体贴,知道熊哥爱喝什么。这可不便宜,还是钢瓶的,太漂亮了,我都没喝过这款,小熊多有心啊真的,要不怎么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呢。”

    不是我买的,一看就是梁双燕的风格。

    “还是养女儿好啊,我看养儿防老的儿,是女儿的儿,兰姐熊哥看着顶多三十来岁,我们真比不了,比不了啊……”

    是我老婆梁双燕买的,我已婚了。

    我张嘴看了他们半天,发现我插不进嘴,只能往嘴里插菜。

    谌辰坐我旁边,用公筷给我夹菜,借着他们屡屡高潮的背景音,身体朝我这边歪,他身上香水的臭味很浓烈。

    我拨开他夹给我的鱼rou,小声说:“不用,我自己来吧,谢谢你。”

    “你看着不太高兴。”谌辰不愧是主持人,我明明在笑,“他们是不是没提前告诉你啊?”

    我笑着点头。

    “没想到今天是来相亲的吧?”他也笑,举起杯子要和我碰杯,“没事,你要是觉得有压力,我回去好好跟他们谈谈,这种事急不得。”

    对面的人看了我们一眼。

    我感到自己被威胁了,和他碰了碰,压低声音说:“你不讨厌相亲吗?”

    “讨厌,但我不讨厌相爱呀。”谌辰不愧是主持人,这也能打圆场,“相亲相爱一家人嘛。”

    我说:“那我们应该是姐妹。”

    他看了对面一眼,谨慎地看我:“啊?”

    “开个玩笑。”

    我低头看他裤脚和皮鞋之间露出的袜子,白色的,很干净。

    我说:“我朋友说喜欢穿白色袜子的男生——”

    我空了半拍,谌辰的喉结滚了滚。

    我继续说:“都特别爱干净,心思也单纯,挺难得的。”

    “还有这种说法?”他看起来很吃惊,“不过我确实有点洁癖,工作原因嘛,要上镜,这方面都会更注意一点。”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们站起来和爸妈喝过两轮,第三轮坐下来,谌辰有点喝上脸了,说话的时候会乐得拍我胳膊,菜还没夹到碗里,先被他拍落。

    “听阿姨说,你以前喜欢过打雷姐。”他非常兴奋地拍,对面一直看过来,“我有她所有的专辑,有空可以来家里听,我的唱片机好久都没用了。”

    我往旁边挪了挪:“你是她粉丝?”

    他也挪,不拍我了,拍他自己的脸,笑得有点傻:“是啊,喜欢很久了,我们还真是挺有缘的。”

    “喜欢她的都是好同志。”我拿起杯子,朝他的碰过去,“为了伟大的雷女士,为了她伟大的音乐革命,干杯。”

    谌辰不会理解这场革命究竟是什么,很少有人会理解,这正是革命的意义所在。

    我需要让更多人理解。现在我靠在窗边,爸爸在沙发上打鼾,mama坐在他旁边,时而看手机,时而看电视,这种和平的氛围适合用来谈心,也有助于理解。

    我张开嘴,喝了一口风又闭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过太多次了,还要怎么说?mama说得对,我是真的不会说话。

    时候不早了,楼下已经没有人在逗留,小区里的矮路灯,它们也在树丛边、草坪上静静发光,像是停留在叶片上的萤火虫,十分漂亮。

    我看着它们,不知不觉,手肘陷在窗台的凹槽里很久,硌着rou有点痛,于是我换成抓的姿势。

    我踮起脚,活动双腿说:“mama,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你爸说要是跟你说了,你怕是不肯回来。”mama说,“怎么样?人还不错吧?”

    “挺好的,不过还是再看看吧。”我说,“下次记得提前说,我希望你们能尊重我。”

    她对我撒娇:“好好好,我知道啦宝贝,下次一定……”

    我深吸一口气,把凹槽当作鞍马,抓着撑上去,双脚离地,做了个简单的交叉摆腿,反手一推,竖身落下。

    三楼,大概离地十米,只需1-1.5秒就可以到达地面,头不着地摔下去不是半死就是半瘫,在流血牺牲的革命里,是很有性价比的。

    那么现在,我需要把身体微微前倾,双臂向前准备缓冲,确保双脚最先落地,然后是手或是肩背,毕竟我只是想摔残,不是想摔死。

    我闭上眼,做出僵尸的姿势。mama的尖叫和我一起迅速下落,听起来有点单调了,缺少婴儿的啼哭和男人的痛斥,这才是战争该有的样子。我像一颗打进逆风里的子弹,昂首挺胸,穿透了风,短暂地飞起来,真正做了一回老鹰。

    这是我想要的自由。

    落体运动。

    我重重砸在地上,撞击地面的这声响如同猎枪开火,“砰”的一声,老鹰被射落了,我听见折断树枝的脆响。

    我骨头断裂的声音,这辈子第一次听,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骨折的严重程度首位是我的手和腿,尖锐的疼痛让我几乎昏过去,其次是胸和胯,每次呼吸都像在往身上捅刀,然后应该有些挫伤擦伤,破皮流血,感觉是麻的、辣的、烫的,色香味俱全。

    很好,能够清晰地感知各个部位的痛苦,这说明我没摔坏脑子。我边感谢脑子救了它自己,边兴奋得发抖。

    这才是高潮。

    我成功了?

    地上很凉,我望着家的窗口,那里有温暖的灯光,没有人,其他的窗口倒是陆陆续续多了人,探出拿着手机的手,亮着闪光灯拍照,像很多冷色调的星星。

    星星们闹闹哄哄地烁着,远处是救护车的鸣笛,萤火虫矮灯停在我对面,爸妈跪在我身边,一个发呆一个哭。

    革命尚未成功,进度99%,同志,只差这一步。

    “mama……下次相亲,我从楼顶跳。”

    我看着天空说,声音不大,mama趴在我脸边听,她忍住哭泣的抽气声很响,像费劲地拉开一个老旧的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