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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耶耶】再遇青衫(上)

    叶临秋在汴京买房了。这对于一个长期住在神侯府的人来说实在稀奇。对此师兄们各有猜测,有人猜是小师弟和铁手冷战,小师弟受气不住在神侯府了;有人则说是老三喝酒太多,小师弟受不了了,不住在神侯府了;有人则笑而不语,询问起小师弟最近的行动路线;有人还没搞明白状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其实,叶临秋买房的主要原因是他的新朋友不太适合到神侯府来,这就意味着他要出去见面或者对方得夜探神侯府。京中局势多变,叶临秋买点心回来,凭他这三脚猫功夫都能发现好几个盯着神侯府的点子。而随着戚少商带领金凤细雨楼成功打压了蔡京,这种盯梢的人就更多了。

    叶临秋知道他们想要干嘛。尽管明面上神侯府和金凤细雨楼没关系,但估计京城没有人会这么认为。这都等着看风雨楼的人什么时候进神侯府,要是能蹲到一些其他的关于神侯府的秘密和动向,就更可以向蔡太师邀功了。倒也不是说戚少商代理金凤细雨楼之前这样的眼线是没有的,相反,由于各方势力都盯着神侯府,风雨楼反而拔除了很多盯梢的。

    话说回来,这迫使叶临秋买房的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则是楚相玉那边有了动作,需要一个京中联络点,而叶临秋是帮忙的中间人。这就需要一个独立于神侯府的宅子,楚相玉掏了钱,让叶临秋挑喜欢的买。叶临秋在汴京住了一段时间,也攒了不少一笔钱,办大事不够,买房还是可以,但他还是拿了楚相玉给的“零花钱”。这当然是不一样的,小爹给的和自己赚的就是不一样的。

    至于宅子的位置,也不是他自己选的。他把买房的事告诉了戚少商,戚少商帮他挑了位置。这位置并不算中心城区,靠近城南,他们都不想叶临秋太参与到京中的争斗中,再考虑到他的身体,确实也是住得僻静些才好。至于用作安全屋和另外的考量就得说到第三个原因了。

    戚少商和叶临秋结拜了,戚少商行一,叶临秋行三,至于老二....

    老二的名声属实不太好。

    叶临秋的二哥来自江南,准确来说,他是山东人,只不过山东横亘南北,加上他的大多数时间都在江南度过,故而说是来自江南也不算错误。他二哥在江南的名声不太好,叶临秋总是要摸摸鼻头,这世道确实是倒反天罡,jian贼要博个好名声,陷害忠良要师出有名,最好的方式就是先毁掉对方的名誉,再耸动不明真相的人喊打喊杀,效果好则借刀杀人,效果不好也可以公然征讨。叶临秋的大师兄明明做的是侠义事,却被冠上了个寇的称号,他的结义大哥戚少商,之前也是朝廷点名的“逆贼”。

    人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道理放在此处则可以改成“是好人总会被澄清的”,冤案错案总会有分明的那一日。神侯府的师兄们干的就是这样的工作。叶临秋坚信这一点,直到...直到他碰到了孙青霞...

    叶临秋真是没见过名声这么差的人。他的名声差到叶临秋都要相信了。叶临秋活了快二十年,跟着师父到处游历,见过不少人,碰见过不少事,入京之后又跟着四大名捕跑了不少案子,他都没见过名声这么差的人。准确来说,叶临秋不是惊叹于这么差的名声,叶临秋最爱做的事就是听故事,听叶哀禅讲故事,听诸葛小花讲故事,听四大名捕和戚少商讲故事,去勾栏瓦肆,去樊楼,他最爱做的事就是听故事,而叶临秋可以保证单从名声来说,孙青霞的名声不能说一骑绝尘,只能说京中臭名昭著的天下第七等人并驾齐驱。叶临秋惊叹和无语的是:他妈的,这名声怎么传出来的?!

    叶临秋总结了孙青霞的名声,包括但不限于:采花大盗,纵剑yin魔,魔头...

    叶临秋掰着手指头数,十个手指竟然没够用。而除了数量上的惊叹,叶临秋更惊叹于这个名声的传叫范围。不同于戚少商“九现神龙”这样的名声足够响亮,天南地北都有人知,当然不是说yin魔的名声传叫的范围小,而是yin魔有很多,如果一说yin魔就能精准定位到一个人,可见那个人至少是全国范围作案的,灭门案是流窜作案,而情色案件通常都是相近的一个地带,很少是全国范围的(那得是多大的精力啊,叶临秋在心中感叹),所以yin魔这个名声基本都是地区范围的。比如说,孙青霞此前在江南一代就是出了名的yin魔(虽然他也有灭门案在身上)。况且孙青霞通缉在身,化名多到数不过来,实质上应该削弱了yin魔这个坏名声和本身的联系。这就是叶临秋惊叹的地方,孙青霞,他这个二哥,最厉害的就是,不管走到哪里,一个月内,yin魔的名声必然安到他的头上。叶临秋真是奇了怪了,孙青霞到京一个月,已经有十几个jianyin案子在身了。

    案子的数量连四大名捕和戚少商都惊讶,叶临秋跟着一起看了卷宗,没有一个是孙青霞干的,但竟然都能安在孙青霞头上。难道他是jianyin案磁石?

    叶临秋在六扇门看了不少的卷宗,这些明显有问题的卷宗是被刻意收容的。有些案子因为案发现场写了孙青霞的名字,就草草结案了。叶临秋很难不怀疑是有心人故意栽赃。

    彼时他还不认识孙青霞,他也不当捕快,就是跟着看个热闹。后来江南朱励和孙青霞杠上了,案子辗转到铁手身上,当时龙舌兰正热烈地追求铁手,让叶临秋非常不满,看热闹的心情都没了,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直到前些日子,孙青霞与戚少商在甜水巷屋顶一战。此后三人结拜,戚少商有意帮孙青霞平案。戚少商忙的,汴京大忙人,于是,他在一天夜里,夜访神侯府,亲自把在铁二床上蠕动的叶临秋抓了出来。

    蔡京要在京中搅弄风云,一早把铁手,追命,冷血都调了出去,没了铁手,叶临秋正在阴暗地蠕动,心里把蔡京往上数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戚少商把他拎起来,叶临秋干脆抱着他的胳膊,蹬鼻子上脸给他脸上来了一口。于是,给孙青霞销案这事就落在了叶临秋头上。

    叶临秋又不是捕快,也不是刑部老总,没法销案。戚少商当然知道,他是希望叶临秋能把卷宗整理干净,能撇清多少是多少。叶临秋不干活,叶临秋只想游戏人生,叶临秋不喜欢权力,不喜欢功名,胸无大志,生怕哪天死了人世的快乐还没享受够。平日里师父,师叔,小爹,师兄们都由着他,戚少商此前也是随他玩,自从戚少商代理风雨楼之后,大有一种缺人手抓他去打工的意思,叶临秋才不干呢,叶临秋要回床上蹭蹭。

    戚少商自有对付他的方法。戚少商夹着叶临秋掠过神侯府的屋顶,叶临秋乐在其中,最好戚少商留他在风雨楼住,这样他就不用自己睡觉了。

    这么想着,叶临秋的手紧紧搂住戚少商的腰。

    很快他就松开了...

    戚少商带他去见孙青霞。杨无邪请了树大夫来为这位代理楼主的好朋友上药。戚少商就在这时夹着叶临秋回来。叶临秋的年岁要小上他们将近一轮,看起来还像个孩子。而此时孩子的心里只有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叶临秋不知道为何想到这句,不知道是不是戚少商这个大哥大晚上给他拎出来,又飞檐走壁吹风吹得脑子浆糊了的缘故,他只觉得眼前晕乎乎的。

    叶临秋知道他们今日在街上捕杀天下第七。且不说叶临秋参与了这个行动的前期准备,就说他们动静大得把三合楼都炸了,叶临秋这个看热闹一线群众不可能不知道。再说无情也是计划中的一员,叶临秋只不过是没有当场吃瓜,其中详情他可是风雨楼和神侯府两面了解的。

    他知道孙青霞受伤了,只是...只是...

    只是这让我看见真的好吗?叶临秋也是这么跟戚少商说的。他没进屋子就闻到一股血腥味,戚少商推开门,他看见一道极长的,从左肩到右腰的伤口。剑气所伤,入rou极深,有的地方需要缝合,叶临秋一眼过去便是这想法,其次便是青衫浸红,叶临秋勉强辨认这衣服原本的颜色。

    青衫的主人身段极好,薄肌有力。伤口能到了小腹,树大夫正在处理,血水一盆盆倒出去。叶临秋直觉自己胸口也在疼了。可这人没发出一声痛呼,叶临秋躲到戚少商身后,没忍住再看两眼,这人可真好看,斜飞入鬓的眉,锐若飞星的眼,叶临秋想了想,又探出头来,这人怎么都不喊出声,要是他早就哭昏过去了。

    肯定谁哄都不行,叶临秋看见树大夫上药,幻痛更加厉害了,下意识抓住戚少商衣服,他最怕疼了,看别人受伤也觉得疼。这人显然忍得辛苦,微仰起的脖子绷起青筋,叶临秋注意到他的手臂,有力和健硕,他的身体充满力量,展现出的忍耐力让叶临秋惊讶。

    他的视线从戚少商臂弯的缝隙里穿过,这样即使被发现了,他也可以躲回戚少商身后。

    剑伤来自罗睡觉,叶临秋虽然武功一般,但见识绝不输于杨无邪(戚少商甚至觉得叶临秋在这一方面可以比肩诸葛先生),故而叶临秋不会认错,这绝对是“用脚使剑”罗睡觉的剑气弄伤的。好长的一道啊,几乎要给人劈开。

    树大夫动作简练,处理迅速,叶临秋观察的功夫已经止住了血,只待缝合上药了。也是这是,大家才发现,伤口的长度远超想象,末端撕裂到了小腹,显然是创伤之后又打了起来。这样一来,为了处理全,裤子不得不向下压。随之而来的是平坦的小腹,劲瘦的腰身都袒露在叶临秋眼前,要是再往下一点岂不是伤人根本,叶临秋更觉得疼了。这得给大哥挡了多强的一剑哇,叶临秋看了看戚少商,完好无损,再看看这人狰狞的伤口,那因模糊熟悉而生起的好感几乎膨胀得溢满心头。

    他拍了拍胸口,“销案的事就交给我吧!”

    叶临秋这话说大了,他用无情的关系调出了涉及孙青霞的卷宗,愣是把铁手的小院子扑满了。他大多时候不和诸葛小花住中心,叶临秋觉得他这个师叔是个老狐狸,他更喜欢和铁手住在一起。他大多数时间,至少有九成是住在老楼的,这也是为什么他在汴京买房引起了四大名捕的猜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涉及孙青霞的案子太多了,如果要查明每一个真凶,哪怕不查明,捋顺了也是没个一年半载办不完的,更何况其中还有任劳任怨两个坏家伙使绊子。

    这是他头一次正经意义上的正经办事,师兄们都乐见其成,按照无情的说法,即使办不成也是小师弟头一次办“正经事”。叶临秋笑笑不说话,他那点小心思早被这些人看破了。

    叶临秋脸皮厚,可不在意。铁手曾经cao办过孙青霞的案子,更何孙青霞成了好朋友,自然乐于小师弟借他的地盘清点这些罗烂案子。其实也不急,不用加班加点地做,孙青霞还得在京城待上好些日子。且不说他要搭救凄凉王,就说他这伤也得养上一段时间。

    这就是叶临秋置办房地的第三个原因了。孙青霞的身份实在特殊,他有通缉在身,叶临秋一看那卷宗的数量就知道没个一年半载办不完;他和戚少商成了好兄弟,对权势却没太大兴趣,他要就凄凉王,想要戚少商帮忙,阴差阳错,不打不相识真成了好朋友,这层关系六分半堂还不知道,戚少商有意淡化这件事,孙青霞也不想住在风雨楼,况且,孙青霞在风雨楼又给了任劳任怨盯上去的机会。几经思考,由戚少商和叶临秋出钱(楚相玉给的零花钱),购置了一套宅子。

    可以说,叶临秋的宅子是多重原因的结果。他虽无大志,但也愿意在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下给武林正道提供帮助,他的宅子就建在这个奇怪的位置,成了几方势力的安全屋。

    戚少商为这个宅子添了不少配置,叶临秋也不在意,随便他们怎么折腾。此时,他的心思都扑在了孙青霞身上。铁手,追命,冷血都出京办案,戚少商忙着和蔡京雷纯两伙人争来斗去,只有他每天看着这些案子无语,当然,还有一个闲人,那就是当事人孙青霞。

    他在养伤。那条横亘的伤口深处缝了十多针,树大夫不建议他在拆线之前再受伤。

    自打伏击戚少商之事不成后,京中消停了不少。天下第七落网,蔡京忙于复权,表面平静而底下波涛汹涌,大方都忙着重新布置。只有这两个闲人约了去甜水巷看李师师唱曲。

    叶临秋有一种魅力,如果他想要,可以轻易地让别人对他产生好感。他大多数时候不愿意和人交往,他只喜欢和他喜欢的人交往。孙青霞碰巧是其中之一。他们有关系,铁手和戚少商都和孙青霞交好,而两人都把叶临秋当幼弟。叶临秋主动示好,孙青霞当然也不会太不给面子,和谁去看美女不是看呢?孙青霞不介意带一个小孩。

    叶临秋总算知道了孙青霞的名声从哪里传出去的。这个人喜欢看美人,他是个很懂怜香惜玉的人,叶临秋不觉得有问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戚少商也很爱看美人,叶临秋也爱看,尽管他们看的性别不一样,但在美的层面上,这是统一的。了解了这点,叶临秋认为是有心之人传出了孙青霞yin魔的名声,这点与铁手的看法是一致的,铁手曾经接手过孙青霞的案子,没能拯救这个浪子的名声,但至少那一部分的清白换给了孙青霞。叶临秋听曲的时候依旧带着卷宗,他抖了抖,竹简发出哗啦的响声,说真的,叶临秋觉得孙青霞没必要看美人,就像他也不觉得戚少商需要看美人一样,拿个镜子照照自己不就行了。

    叶临秋无心看卷宗了,他的眼珠子盯死在孙青霞身上。一个看李师师,一个看孙青霞。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孙青霞回望过来,叶临秋不太好意思地拿起卷宗,装作在忙。

    他的眼神从卷宗上飘开,看见对方冷冽的眉眼。孙青霞和戚少商有些像,不是样貌上的像,是感觉,是那种一眼过去的印象。叶临秋喜欢戚少商,过去和现在,叶临秋也很难不喜欢孙青霞,他觉得熟悉,那种故人再相遇的熟悉。

    孙青霞被太多的人盯过,面对追杀,他有太多的经验,所以他不怕被人盯,他更习惯看回去,就像那晚戚少商在窗外看他一样。可是甫一接触,这个小捕快就挪开了眼神。孙青霞不明所以,他知道小捕快在查他的案子,销案,他一点也不在意这些,他向来我行我素,无所谓于别人的看法和名声。

    小捕快小他快一轮,装作看卷宗实则偷看。偏生他的眼神不叫人生气,三分笑,四分好奇,孙青霞对带孩子无甚兴趣,对方没有攻击的意思,他就继续看李师师。

    没有比美女更叫人心神荡漾的了。孙青霞是个有原则的爱美之人,他只看,不行强迫之事,要是你情我愿自然水到渠成。在这点上,和戚少商也十分相似。叶临秋观察了他一段时间,觉得他喜欢美人是真,若说yin魔则是假。

    叶临秋不止一次觉得孙青霞和戚少商相似,他时常恍惚,但很快他又发现了两人的不同。戚少商是很爱交朋友的人,叶临秋当年初到连云寨,很快就和戚少商玩到了一起;而孙青霞,朋友不多,更难交朋友。叶临秋和他相处了五六天,对他可以说小有了解,而孙青霞对他的兴趣则是淡淡。可以说,基本没兴趣。他们不怎么说话,少有的几次交流是关于孙青霞的案子。

    大概是他看卷宗过于勤奋,也可能是偷看孙青霞被发现,对方想要缓解尴尬,借卷宗转移话题。

    如此,叶临秋知道了孙青霞名声不好的另一个原因。他这个人对名声并不在乎。也许曾经解释过,但随着恶评汹涌,也就懒得说了。他依旧我行我素,坚定自己的方向,不管别人怎么说,对得起自己就行了。叶临秋似有所悟。孙青霞的卷宗多得小院子下不去脚,最难的是大多都成了悬案,悬案之上还有卷宗缺少。刑部的卷宗有严格的管理制度,缺少只能说明有人从中作梗。叶临秋有些后悔答应戚少商了。戚少商不一定要结果,但叶临秋咽不下这口气。

    孙青霞并不在意,他直说了,这事无聊且无用,他也不会承戚少商这个情就加入风雨楼。

    叶临秋几乎就要放弃了,他放下了卷宗,干脆就看孙青霞。他对孙青霞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叶临秋想不起来了,他盯着孙青霞,对方的额角有一块血痕,那是罗睡觉和他拼第二剑的时候留下的,血痂脱落,留下红痕,大有落疤的意思。

    白玉微瑕,人间憾事。

    叶临秋看得出神。他们很少说话,这次说交流最多的一次。叶临秋在思考怎么拉近关系,他的目光越过孙青霞肩头,忽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

    “任劳任怨?”叶临秋皱眉道。

    话音刚落,就看见双任靠近。他们坐得是甜水巷二楼的露天方桌。他与孙青霞各坐相邻两边,任劳任怨这一老一少冲将过来,坐了另外两边,少的扣住孙青霞一手,老的就说,“今儿就抓你归案。”

    说完发出一串桀桀桀的笑声。

    孙青霞尚在伤中,被这一老一少偷袭,便要还手。一抬手,胸前伤口便传来火辣的撕裂感。这小捕快摁住他另一只手,不让他动。

    孙青霞不免皱眉。远山如黛,眉飞入鬓,叶临秋想起充斥着血腥气的夜晚。

    “抓个劳什子的yin魔。”叶临秋说,“你有证据吗?我可看了卷宗,有不少案子是天下第七身上的,还有...”他一扬下巴,点了点任怨,“还有你吧。”

    孙青霞被这两人一左一右扣着,多少有些不耐烦。他刚想动,内息便乱,任怨趁他伤,便以束缚手钳制他。

    “松手!”叶临秋看出不对,大呵一声。铁手没少带他,他还算京城的熟脸,又不公门人,仗着师兄庇护没少和这一老一少作对,与四大名捕不同的是,他做起事来全无顾忌,一言不合便动手,这脾气在坏人堆里也算是恶名远扬了。双任平日肯定不会在他面前叫嚣,今日却不知怎么了,双任不仅不松手,还要把屎盆子扣在叶临秋头上,说他知法犯法,包庇yin贼。

    “一口一个yin贼。我看你才是yin贼!”叶临秋的手摁在桌边,“等我查明案子,看看到底是你是还是他是!”

    他正说着,已掀了桌子,一脚踹向任怨。

    这可是甜水巷,京中最繁华的地段。如此闹起来,双任不免一愣。就这一愣的功夫,叶临秋已经拔剑。

    他用一把名为花醉的剑。不算出名,他就仗着此处是甜水巷,人多眼杂,双任难免束手束脚,而叶临秋反倒比他们还恶,打起来全无顾忌。走个几十招,孙青霞已不见了影子。双任咽不下这个口气,便指说叶临秋包庇,要抓他归案。

    叶临秋自是不干,收了剑,反骂回去。他最爱听热闹,是勾栏瓦肆的常客,一张嘴把任怨的裤衩子是什么颜色都说了出去。眼见事情越闹越大,加之甜水巷是风雨楼和发梦二党的地盘,双任只得作罢,灰溜溜地走了。

    叶临秋想不明白任怨为何在这时出头。他的未婚妻龙舌兰今日入京,他想在刑部升官还得指着这岳丈一家,难道是要抓孙青霞回去立功?

    想不明白就算了。叶临秋回去找孙青霞。孙青霞的伤口很深,树大夫叮嘱过在伤好之前不宜再动手。叶临秋记得清楚,他也记得清楚是谁拉走了孙青霞。

    孙三四。

    他们都姓孙哎。叶临秋推门进去的时候想到的竟然是这件事。

    孙青霞的伤口撕裂了,叶临秋第一眼就看见青衫浸出的血迹。孙三四是甜水巷四大名妓之一,是见过场面的,并不害怕,问叶临秋要不要找大夫来。叶临秋点了点头,告诉她最好叫风雨楼来人。

    她出了门,屋里就剩下叶临秋和孙青霞。

    “你动手了?”叶临秋问。

    “你不信卷宗。”孙青霞说的是肯定句。他忽然笑了,他笑起来像冰雪消融,冷傲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叶临秋当然不信卷宗,他对孙青霞有一种奇怪的信任,不知来自戚少商和铁手的肯定。这不是戚少商交给他或是麻烦他的任务,他是自愿掺和进来的,他要查这些案子,出于信任,朋友和自己的选择。

    “当然不信。”叶临秋认真地说,“这可不是因为你是我大哥和师兄的好朋友。我观察了你好几天,发现你只喜欢看美人却强迫美人。如果爱美就是yin魔的话,那简直不讲道理。”

    “说不定我藏得好呢。”

    “这不一样。”叶临秋说,“况且很多卷宗都没有证据,很多案子都是因为案发现场留了你的名字才结案的。我比对了你的字体和刑部的留档,还有卷宗与卷宗之间的,明显不一样的字体却结案了……”

    小捕快挠挠头,“你的案子实在太多了,又有灭门案,又有jianyin案,我还没看完呢。”

    “反正我不信是你干的。”小捕快真诚的说。他笑起来时露出几颗整齐的牙齿,挠头时又像是犯糊涂。这样的人属实容易让人放下警惕。孙青霞知道他在观察自己,却不知道他还比对了自己的字体。

    “当然了,我也没有证据不是你,这很麻烦。大家都说是你,可是他们根本不认识你。”小捕快抱怨道,“你一来京城就有十几桩案子,大家都指认是你。可是你化名孙公蛭到甜水巷,却没有人认出你。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人人喊打,人认不认识,他们是拿什么指认的?”

    “我也不是非要查明你的案子,当然,也不是要你欠我人情。”小捕快格外正气,“我就是觉得如果这些案子不是你干的,那嫌犯肯定逍遥法外,我得想办法把他绳之以法,这等人肯定不能让他们逍遥在外。”

    “真的?”孙青霞反问道,“要是有兴趣,怎么早不查案?你现在还不是小捕快,你这卷宗是走关系拿出来的吧。我要是任劳任怨就回去告你一壮。”

    “哼哼。”叶临秋应了两声,挥了挥拳头,“他们敢!我非得把他牙打下来。”

    说罢又嘿嘿两声,“就得不是捕快,我要是捕快,就得讲证据走程序了。”叶临秋似乎格外骄傲,“你看我的四个师兄,都是捕快,做事就得束手束脚。而我就不用,不招供的人我就去揍他一顿,不顺眼的人我就上去给他一剑。”他比比划划说着,又仰起头,话锋一转,“我信任谁就不用讲证据,我觉得你不是你就不是。”

    他一拍脑门,“也对!我只需要证明你不是就可以了,管他真凶是谁,找不到就放那儿给无情好了!”

    他大概被自己的智慧折服了,几乎要原地跳起来。

    于是话题就又回到了为什么信任孙青霞?叶临秋也说不上来,大概我们曾经见过吧,叶临秋被逼急了就这么说。

    他们简短得聊了一会儿,风雨楼的大夫就来了。孙青霞的伤口开裂了,得重新处理,这次严重了,大夫不建议他再出来“鬼混”,当然包括叶临秋。戚少商把他俩一起拎回风雨楼。

    孙青霞继续养伤,叶临秋继续看他的卷宗。不难看出来,这里面有案子是孙青霞干的。叶临秋很容易分辨这些案子,他的方法就是,直接去问孙青霞!反正孙青霞伤还没好,也跑不了。

    叶临秋总觉得那次甜水巷碰见任劳任怨之后,他和孙青霞的关系拉近了许多。对方会和他开玩笑,不再吝啬笑容,还坦然承认了做过的案子。

    基本都是灭门案。叶临秋有些头疼,他这位新朋友的杀性确实大上很多。

    “怕了?”孙青霞故意扯出一个阴险的笑意。

    叶临秋并不害怕,他也是有江湖经验的,稳如泰山地吃自己的点心。这样一来,反倒像是他比孙青霞年岁渐长了。

    “我知道他们家,这个朱仙震,在蕉市上强抢民女,一有反抗,便指挥随从扒光衣服,当街jianyin。”他的小嘴叭叭嚼着点心,细数着自己听来的内情,“这个这个,一直以杀人为乐,常常抓了人,折磨上十来天,有一次割了个口子放血。被害人的血把村头的小溪都染红了。”

    “其实他们都该死的,对吧?”叶临秋像是在提问,而听语气又像是疑问,“我不能这么判断他们的生死,他们如果有罪应该去接受判决。可是贪官污吏这么多,如何能公正呢?这个明明有罪,结果因为贿赂了当地的官员而无罪释放。如果刑部都是烂的,那谁又来为受害者讨回公道呢?”

    “哎呦。”叶临秋的脑袋被孙青霞手里的勺子敲了一下,“你不是捕快。”

    叶临秋回过神,揉揉脑袋,像是顿悟了什么,立马拉住孙青霞敲他脑壳的那只手,脱口而出,“欠儿哥,下次你带我一起呗。”

    孙青霞啧了一声,没法从叶临秋的怀里把手挣出来,“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可不是什么英雄。我就想趁自己精力过剩之际,跟世间美丽漂亮的女子玩玩多好,乐乐多有意思!既不伤人,又能娱己。行侠仗义这种事,你去找戚少商,要是去甜水巷听师师唱曲儿...”他凑得近些,指了指门,“咱俩现在就可以去找位置。”

    “雨霖铃,蝶恋花,临江仙...”叶临秋掰着手指头数,“你还没听够啊!”

    “不去,不去,不去。”叶临秋说,抱胸坐着一动不动,“而且刚才大哥出门了,你现在去,师师就得看你们俩了。”

    叶临秋眼珠子一转,强调道,“而且你伤还没好,再和大哥打起来,胜算不大。”

    孙青霞冷哼一声,似是很不服气,故意站起来往外走。叶临秋赶紧拉住他,“别别别,欠儿哥,我胡说的,我胡说的。我上次把甜水巷的桌子打坏了,老板娘不让我去了!”

    孙青霞顺着他的台阶下来,倒是不走了。叶临秋又提议他抚琴,自己来唱,保证有甜水巷的感觉。他不是相信叶临秋的唱歌水平,就是上次打架给甜水巷惹了不少麻烦,叶临秋暂时被列入了不能进名单,自己估计也好不到哪去,况且还有任劳任怨两个人在外,他伤还没好,又诸多不便,索性就应下了小捕快的提议。

    “你常听的我都会唱。”叶临秋拍着胸脯保证。

    孙青霞听他这么说,就抱来了琴。他属实是没想到,叶临秋说大话的本事跟自己的坏名声一样声名远播。这个天天在巷子口跟人家吵架的小捕快,唱歌完全不在调上。而叶临秋对此浑然不知,唱完一首便对他眨眨眼,似乎在要夸奖。

    孙青霞的笑容有些消失了,他实在实在夸不下口。这种折磨一直持续了三首,孙青霞听不下去了,他比了个手势,示意叶临秋打住。他的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弄几下,似乎要找回不知道在哪里的调,随后他哼起歌。

    歌声清凉,且带着微微的忧伤。欲断欲续,似风中的雨,雨中的花落,落花也有温柔。

    叶临秋一时听愣了,孙青霞本就足够英俊,他那额角在树大夫的悉心照顾下并未落疤,有时候叶临秋会想,若是yin魔都长这样,自然能迷住许多清白无辜的女子。

    他不唱了,找了贴近孙青霞的石凳坐下,趴在桌子上,听着琴声和歌声:

    笑将剩勇抵天敌

    敢把余忿迫王廷

    瞬殁刹亡一息间

    谁知饮罢遗空筵

    叶临秋对音律不算精通,但仍能听清哀歌中的侠烈英风,高歌中的无限神伤。他是位失意的大侠,而非声名狼藉的yin魔,叶临秋翻了无数的卷宗,他只觉得神伤,为他这位新认识的好朋友好兄长神伤。

    那么孙青霞呢?

    叶临秋微微抬起头,从臂弯的缝隙里窥见孙青霞的面容。他在为孙青霞难过,那么孙青霞呢?他又在为何抚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