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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清四年 立夏

    闭市的街鼓敲响了最后一声,天变阴了,空气里也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这是下雨的征兆,雨落得很快,这场雨既没有雷声,也没有闪电,出乎意料,静悄悄的,却急得很,落在地上好大一个雨点。

    金玙放弃赶路,躲在了一户人家的檐下,雨顺着瓦片一滴一滴地落在泥泞的黄土上,泥点子无可避免地溅在崭新的直裾袍上,他可以想象到一会儿母亲看见他的不得体会有多嫌弃,当然也可能会完全无视他。

    正在他失落之时,一女子跣足踩着泥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了,他抬头望过去,只见到了带着斗笠的侧脸,她微微弯腰手里提着夕岚之色的曲裾衣角,露出了细瘦的脚踝。

    他望着女子走出巷子才回过神,金玙伸出手心,感受了一下雨落在身上的触感,有的轻,有的重,凉丝丝的。随即走进了雨幕中。

    温妟出了巷子左右辨了辨方向还是朝前走过去了,她没有目的地,她只是在有四方围墙的院子里太久了,出门来享受吹在身上的风,享受身上洒满的阳光,天公作美,还享受了雨。

    几声沉闷的雷似鼓声快速出现又急切消失了,空中的雨仿佛得了命令越下越欢了。本来在小雨中走着的几个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跑起来了。

    温妟反而停在了原地,她不应该这样浪费雨神的恩惠,她叫住了刚刚跑过她身边的人:“喂,这个斗笠送给你啦!”

    行人不明所以但接过了她手上的斗笠谢道:“感君之德,感君之德。”

    温妟在雨中走了一会儿,找到了一处隐蔽的角落,四下无人,闭眼凝神化了原形。

    很快,就有童声大叫道:“阿母阿母,那个人飞走了!”

    “对对对,飞走啦,等你下次不听话我就把他叫来。”

    “不是啊阿母,他真的变成一只大鸟了......”

    正清五年 白露

    天上阴云密布,王宫里的气氛就似这天气,风雨欲来。

    金玙左手扶着自己的刀,照常走在未央宫的路上,太上皇的病似乎越来越重了,看来自己的叔叔马上就要握住楚国的命脉了。

    哒。

    一滴雨落在了他的额头上,脚步未停,任由雨划过他的脸庞。

    “妙青!”

    “妙青!”

    金玙擦掉脸上的水迹才回过头,惊道:“叔叔!”

    来人身高八尺,着朱色深衣,腹前垂绶,一本正经的脸上露着一丝笑意:“小小年纪还耳背,我可是老了,追不上我的小侄子了。”

    金玙无奈道:“追不上我就停在这儿等着您,不过,叔叔你还没有到老的时候呢。”

    金锐一拍他的额头,金玙顺势接过他手里的竹册,冲他笑道:“我的脑袋可别弄坏了这贵重东西,叔叔您先走,先走。”说着手还朝前挥了挥。

    金锐笑着摇了摇头,提步向前。

    “这时候出宫去干什么?”

    金玙落后叔叔一步,听到问话,停了一瞬才答:“去公主府送贺礼。”

    金锐看了一眼耷着脑袋的侄子,问道:“她有什么喜事值得庆贺?”

    “公主和清阳侯的孩子前天过五岁的生日,我一直在宫里当值还没来得及去。”

    “那你和我一起回去,家里有新博具,你拿了送给他。”

    “多谢叔叔了。”

    金玙上前一步扶着叔叔缓缓走下未央宫东门石阶,这时的天空已然放晴,比方才都明亮了几分。

    阶下朱双轓的马车不远处还有一简陋的牛车,金玙的目光落在那上面竟移不开了,是那个女子。尽管她当日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金玙也依然确定就是她,她左眼下正中有一颗痣,他不会认错。那日她犹如一朵明媚的雨中桃花留在了他的脑海里,他曾在休沐时无数次走过初见她的那条小巷,却一次都没有再遇见她。

    金锐顺着他目光瞧过去,笑着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金玙连忙收了心思,不好意思地叫了声叔叔。

    “你叔母一直担心你的婚事,没想到你早就有了心上人。”金锐同金玙踏上车舆,抓住挽手的绳子,接着道:“听你叔母说廷尉史家的女公子去年一来长安就有接连不断的媒人去说亲了,你可是有些迟了,这时候去说前面不知道排了多少个了。”

    金玙疑道:“叔叔竟知道她是谁。”

    “你叔母整日都在对我说这些女子,想不知道都难啊,你要是打定了主意,就让你叔母开始安排吧。怎么你还不知道她是谁?”

    金玙脸上渐渐露出笑意说:“还望叔叔告诉我她的名字。”

    金锐目视前方道:“你今晚来家里吃饭,让你叔母给你说。”

    金玙没有着急回答,他今日是去生母府上送礼,现在已近哺时,若是母亲留自己吃饭,回绝了不免失礼。可他辗转反侧夜不能眠时心心念念的桃花即将近在眼前了。

    “那就烦劳叔母费心了。”

    一

    正清六年 二月二十五 黄道吉日

    仲春二月正是热闹的时候,恰巧今日又是花朝节,此时的长安城内各处都在举办迎接花神的活动,喧闹非凡。唯独靠近宣平门大街的一处小小院落安静异常。长安城每面三门,东西南北四面共十二门,宣平门是东垣北门,离东西市较近。大楚没有宵禁,外面越闹,显得此处更静。

    小院方方正正规规矩矩,院落用十字形回廊分成南前院,北正房,东厨,以及西院四个空间。

    从南墙左侧开的大门进到前院,种着一棵桃树,在月光下分外动人,再往里进入内院,悬山顶北堂的门闭得严严实实,透过窗纸可以看到晃动的烛火旁对坐的一对新人。

    食案上摆着两瓢盛着漱口的酒,以及新郎特意嘱咐的鱼rou。

    金玙歪了歪头,看着对面的新妇低着头用筷子挑出细小的鱼刺,心中忐忑,怎么不见她吃呢?正在纳闷,那盘鱼rou就被新妇递给了金玙。

    “夫君,请用。”

    金玙目光难掩笑意:“多谢。”

    温妟回以微笑。记得父亲向她说金家提亲之事时,她只问了两个问题,一是品性如何,二是长相如何。

    父亲回答:“长公主与大将军和离后,他依然在公主生病时去侍疾,可见是个孝子。至于长相,我还未见过他,无法评价。不过丞相和大将军无比俊秀,想必应该不错。要不然你去悄悄地看看,不要引人注意就行。”

    温妟没去便答应了亲事。今日在灯下细细端详,金玙的长相区区不错二字不足以形容他,明明是象征英武的剑眉,却配了一双含情的凤目,凤尾上扬摆出弧度,自带着一种韵味。最吸引温妟的不是这些,而是挺秀鼻梁下的双唇,不点而红,赏心悦目至极。

    金玙在温妟注视下脸色有些发红,她和媒人口中的温妟仿佛不是一个人。媒人说温妟初来长安城时被高头大马吓坏了,所以一直用的是温顺的牛车,于是他以为温妟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还说温妟家乡好吃鱼,可今日温妟可是一口没吃。

    金玙放下筷子问道:“夫人是不是觉得鱼不够鲜美?”

    “倒也不是,我吃不得鱼,一吃鱼就浑身长疹子。”

    “是我疏忽了。”金玙站起来要去叫立在门外的侍者,被温妟拦住了。

    “因为之前与祖母一起住,养成了一日一食的习惯,现在让我吃我也吃不下,夫君若是吃完了就让他们撤下去吧。”

    “那好。”

    仆人们撤走了食具,又去内室床旁点上了熏香,迅速退出了房间。

    内室靠北墙正中是一带屏扆的大床,右侧立着五尺高的漆木衣杆和一个同高的竹节熏炉。温妟站在一旁并未闻出是什么味道,金玙洗漱过站在她身后替她摘下了头饰。

    温妟便转过身与他相对,纤纤十指解下了他的长冠。金玙这时候才发现温妟和他身高差不了多少,齐地男人的确是高高大大的,没想到女子也是如此。他剪下头发递给温妟,边看她将二人黑发用红缨束在一起,边道:“明日我们除了要去拜见父亲,还要去相府拜见叔叔,可能会有些累,我们早日歇下吧。”

    两人的玄色深衣被一同挂在了衣杆上沾染上了相同的香味。

    直到脱掉最后一件衣服被温妟拉着压倒在床上,金玙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也太过主动了。

    “等等,等等。”

    金玙叫停了温妟的动作,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她的手。

    温妟放松了对金玙手腕的束缚,柔柔问道:“夫君不舒服?那我轻一些?”

    金玙双目盯着着温妟,她离自己太近,那种漂亮又危险的气息越来越浓,像一条斑斓的毒蛇又或是一头看似温顺实则吃人的猛虎。与初次见到的温妟完全不同,也许那天是表象,今日是本质。

    温妟见状从他身上下来,随即躺在了床里侧,长臂一伸拉过被子盖住两人。

    金玙转了身背对她,沉默一瞬把被子裹在自己身上下床吹灭了七枝灯,立在原地不动了。

    温妟在黑暗里一挑眉。金玙喉头微动,他看不见温妟脸上狡黠的表情,温妟却将他看得一清二楚,一只犹犹豫豫在想是否应该被她吃掉的小狗。

    温妟走到他身边,前倾身体与金玙脸贴脸,可怜兮兮道:“夫君把被子卷走,好冷啊。”

    金玙惊道:“你......你怎么.....”他甚至找不到形容词来描述他的新婚夫人,是大胆?不守礼数?抑或是体贴入微?

    “难道夫君不喜欢?”

    金玙默默地将被子分了一半给温妟。温妟笑着揽过他的腰让他靠得自己更近一点,亲了亲他的脸,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金玙自己大概没有察觉到。

    “回床上?”

    不回话的金玙被她拉上了床,婚礼折腾一天其实两人都很累,若是换作其他人闹别扭,温妟绝不会去哄的,可谁让她一直想养一只金玙这样的小狗呢。主动哄人的效果立竿见影,温妟一躺下,身后的金玙就贴上了她的后背,抱着她的腰不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