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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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 太宰治最近总是这样私下称呼织田作之助。 第一次在听到青年嘴里吐出这个称号时,织田作之助甚至下意识左右环顾了一下四周,试图从这间首领办公室里逮出第三个人来。 可是没有,除了他和太宰治以外什么人也没有。 “怎么了吗?主人?” 太宰治故意盯着织田作之助的眼睛再次用重音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咀嚼了一遍那两个字。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跪在织田作之助脚下亲吻男人的手指,瞧上去倒像是下属在对上司宣誓效忠。于是织田作之助又回忆了一遍自己有没有在不记得的时候谋权篡位过。 回答是没有。那么似乎也只能这么理解了——“是为了调教自己而特意做的吗。” “是哦。因为您说过的嘛,想要让我成为您的所有物。” 太宰治所使用的词汇也从亲昵的言辞换成了更加疏远的敬语,那是社会地位更低的人对主宰自己生杀大权的上位者使用的恭谨词汇。不知道为什么织田作之助隐约为此感到不适——但是他没有办法反驳太宰治所说的那句话。 “想要太宰治成为他的所有物”,这是织田作之助之前亲口对太宰治说出的话,是为了自保而写就的策略,就算在知晓了太宰治为何对他优待的现在织田作之助也会判断这确实是有必要的。 ……可是果然还是让人不快。 话虽如此,但是织田作之助并没有想到过这个青年会做到这个地步。哪怕愿意被他杀死、哪怕愿意为他活下来、哪怕愿意为他献出自己的尊严雌伏于下,可是自愿为人所有的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作为一个人变成他人的所有物,是等同于舍弃自己人生的行为。舍弃自己的人权和尊严,将自己的人格变成装饰品、摆件或者说物品,直白来说就是这样强迫性的措施。即使让织田作之助自己来评价也会说“有点糟糕”。 而太宰治正在自愿地舍弃自己的人生。 被嘴唇轻柔包裹住的指腹被舌尖轻轻舔舐着,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再次重复了一遍:“主人。” 仿佛是在宣誓决心一般的文字,织田作之助低头俯视着跪伏着的青年,理解了对方的心意。 “为什么非要做到这个地步不可?”他突然问。 太宰治为此露出了一个轻巧的笑容,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羽毛一样。“因为我的人生是无足轻重之物,哪天被我丢进垃圾桶里也不很正常。如果织田作你想要把它回收拿走的话,就算送给你也没有关系——我是这么想的。” 太宰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再次将称呼换回了“织田作”,这意味着他是以织田作的友人这个身份在说话,而不是站在一介所有物的立场。 这是不在乎自己人生的人才会说出来的话语。 “哎呀,糟糕了呢!”在说过这句话之后,太宰治发出了做作到叫人皱眉的叫喊声,“竟然直呼主人的名字,这可是大不敬……!区区一介性爱用具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果然应该好好惩戒一番才是。” 青年用双手握住了织田作之助的手,将之牵引到自己的面颊上,暗示一般用织田作之助的掌心蹭了蹭自己的脸。 这是希望自己被扇耳光的意思吧。作为主宰者理应拥有随意处分所有物的规矩,而所有物冒犯了主人也应该被好好教导规矩。主奴之间总是要立下这样的无形条款的。太宰治现在想要和织田作之助签订的就是这样的规矩。 织田作之助没有随着青年的意直接伸手去抽他一个巴掌——哪怕这样的事情他在之前试探太宰治的时候已经做过很多次。 “请您——” 太宰治低声下气的话语隔了一层水膜般听不真切了。织田作之助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一直以来都没能彻底了悟的一件事。 明明太宰治已经牺牲到了这种地步,为了做到了那么多常人难以做到的事情,他的心底又是在为了什么而不安、为了什么而焦躁不宁以至于不摄取到眼前这个人的所有权就无法平息呢? 那个被忽略已久的答案就摆在织田作之助眼前。 他注视着太宰治的瞳孔,视线钻探着青年虹膜一般轻薄的冰层,尝试从那名为顺从的表面挖掘出潜藏在深处的那些东西。可是冰面之下只有漆黑的海洋,那是光明所无法到达的地方。那双绝望的黑洞却用着他与生俱来的吸引力疯狂地、贪婪地攀扯又吞噬着所有能够接近他本来面目的人类,仿佛在求救一般发出因痛苦而痉挛着的呻吟。 织田作之助晃了晃神。 “……主人?”太宰治迟疑的声音。织田作之助没有抽出自己贴附在太宰治脸颊上的手,他迟疑着,最终还是试探着说出了那句话。 “如果我说我有些想写小说的话——” 于是那吞咽着所有光明的黑洞暗潮涌动着,从最深处散发出了微弱的光辉。那是将要把自己历年汲取、积累的全部能量一口气释放出来的导火索,是爆炸和自毁的前兆。 “织田作……?” 太宰治的话听起来比织田作之助的还要迟疑和犹豫,甚至在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发颤。织田作之助知道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了。太宰治之前特意询问了他是否在写小说,因为“织田作之助会写小说”这种事就是有着值得他珍视的价值。 那即是太宰治的最终目标、即是那个绝望所想要攀扯的希望。想必在真正获得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一幕时,这个人在死前也会露出孩子般心满意足的微笑,自觉此生已经无憾了吧。 “啪!” 迟来的巴掌终于如太宰治所愿那般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太宰治的脸上,将还在欢喜的青年猝不及防地扇到歪倒在地。 ——织田作之助不会允许那个可能出现。不是口头的“我会努力活下来”,也不是为了能够留下他而勉强自己活下来。即使在遇到无可避免的意外将要死亡之前,他也非要这个人挣扎着攀向求生之路、为了什么而拼死活下来不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心底的那股不安和焦躁就绝对无法有平息的那一天,织田作之助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叫我主人。”于是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