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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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一个男人温和的声音将少年从挣不脱的黑色梦魇中唤醒。
“唔……”
少年挣扎着坐起来,带起锁链叮叮当当地发出吵闹的声响。
他抬起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白色蜷发男人,正笑着看他,目露怀念。
虽然记忆中没有这个人的身影,但是平和的目光让少年暂时放下了警惕。
“还好……这里是哪里?我……我是谁?”
“这里是……算了,你只需要知道这里是一个监狱。你或许可以给自己取一个新的名字。”
“丹恒。”少年这么说道。
“好,丹恒。我是景元,是罗浮的将军。因为你的前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所以被执行蜕鳞之刑,强制你转世。然而过程中出了些意外,让你没能成功蜕化成完整的持明卵,于是就有了现在的你。”
丹恒点头。他的记忆并非一片空白,只是太过杂乱,不属于他的碎片,那些持明轮回的记忆在呼唤着他,只是乱七八糟地分不清楚。
景元说的那些他本应该一头雾水,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给他解释着,所以他听起来丝毫不费力气。
“按照你们持明一族的说法,轮回蜕生之后前世罪愆应一笔勾销……但是你的情况有些特殊,所以暂时无法放你离开。”景元轻叹了一声。
丹恒还是点头,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也是第一次接触轮回蜕生的持明。你看起来,和之前的样貌没有什么改变。”景元微笑着看他。
丹恒忽然觉得那眼神有些刺目,让他有一种想要回避的冲动。景元与前世的他是敌人吗?如果是敌人,为何又露出这种怀念的神情。又或者是朋友吗?那如今牢狱以待……
各种杂乱的想法一晃而过,他下意识地否定了:“既然已经蜕鳞,那如今的我便不再是曾经的我,还望将军不要一同视之。”
“哈哈……是我冒犯了。”景元倒也不介意,朗声大笑起来。
“今日你苏醒,倒也是个好日子。好日子当配好酒,要不要共饮一杯?”景元不知道从哪里抱出来了一坛酒,笑眯眯地问道。
丹恒也不觉得这位自来熟的将军有害自己的必要,他身陷囹圄,生死不还是由景元说了算。
他只是觉得和刚刚认识的人一起喝酒有些奇怪,但景元已经在眯着眼睛看他,让他有些不好拒绝,便点头。
监狱中只有一张窄窄的床,两人便在塌上坐下。景元启了红封,霸道的酒味便蔓延开。
丹恒被这酒味呛到,不停地咳嗽起来。
“好辣的酒。”
“哈哈哈……算一算,这酒已经窖藏了四百年,上一次说要同……一起喝,到最后也没了机会。现在你醒来,倒也算找到个由头。”景元笑道,“好啦,来尝尝这千金醉。”
他倒了两杯,递给丹恒一杯。
丹恒小口抿了一口,便被呛地开始皱眉。对于年轻的持明来说,这酒确实或许辣口。
景元倒是接受颇好,他缀了一口,在嘴中回味了一下,又缓缓地咽下。烈酒灼烧着咽喉,烧出一串guntang的痕迹,落入胃中,景元轻轻喟叹一声。
“对你来说似乎有些或许辛辣?”他看到丹恒脸上已经开始出现微红,不由得笑道。
丹恒点了点头,又摇头:“有些辣,但是可以接受。”
景元便放心地给他倒满一杯,道:“埋头喝酒未免无趣,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我,我若知道,定知无不言。”
他的坦诚让丹恒开始迟疑,他不由得重新审视了一下景元和自己的关系。目前的他确实没有什么值得景元图谋的,或许是出于前世的情分吧。
可他已经轮回蜕生,又怎好承前世的情。
也许是看出他的犹豫,景元不甚在意地摆手:“不必多想,想问便问就好。你啊,有时候就是心事太多。”
“我的脑海中,有很多模糊记忆。但是貌似是属于不同的人。”丹恒低声说道。
“那应该是你们持明一族的天赋,梦中传承什么的……我并不是行家,或许我可以找些书来给你阅读。”景元摇着杯子,回答。
丹恒点头,又问道:“我听到很多声音,在说着‘罗浮’。那便是这里吗?”
“是啊,这里是罗浮,被称为罗浮仙舟的地方。我们漂浮于无垠的星海,是[巡猎]的信徒。罗浮的历史或许我还是可以给你带一些书来……你应该还认得字?应该不需要我给你念书?”景元开玩笑道。
丹恒的耳朵红了一下,也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酒意:“多谢将军好意,给我些书就可以了,我可以自己阅读。”
景元状似松了口气:“那可真是省心了。”
丹恒的耳朵更红了,当他看到景元笑盈盈的视线,才反应过来他是被捉弄了。他便闷头喝酒,一不小心就一杯酒下了肚。
景元托着脸,看着尚且稚嫩的丹恒坐在那里,看起来一副乖巧的样子,被酒呛得咳嗽,一时忍不住笑出声。看到丹恒脸已经红透,便不再给他倒酒,自己斟了起来。
丹恒有许多问题想问,但又觉得应该先看看书了解一下,以免问出什么蠢问题,又要惹人发笑。他不问景元自然不知道说什么,他们二人坐一起喝酒本应当有说不完的话,可惜面前的已经不再是丹枫了。只是……
“你与他的性格倒是几乎一样,持明的轮回蜕生,真是有趣呀……”景元不自觉地低声道。他看到丹恒不太自然地皱起了眉头,才察觉到自己不经意间又冒犯了他一次,这才又举杯道歉,自罚一杯。
恐怕景元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适应面前的是丹恒,而不是丹枫,也可能永远也适应不了。
丹恒抿起嘴唇,有些不知作何反应。
看着景元一杯一杯喝着,他也渐渐明白,或许曾经和他约好共同饮酒的,就是丹枫吧。原来已经过去了四百年吗……
丹恒没有这四百年间的记忆,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已不是丹枫,与景元相约的故人早已不再。只是看着景元眼中藏不住的欣喜,丹恒忽然没忍心再打断。他只举起酒杯,陪他又喝了几杯。
一整坛酒很快下去了一半,丹恒摁下景元继续斟酒的动作,摇头道:“您今日已经喝得够多了,切勿贪杯。”
景元听话地放下酒坛,意犹未尽地嗅了嗅杯中的琼浆,笑道:“好久没有这样畅饮了,也多亏了你,让我找到个机会。”
丹恒知道景元在庆祝他的醒来,然而对于丹恒来说,又不完全是如此。
这种善意和偏离了的欣喜,让丹恒如坐针毡,一边觉得这喜悦并不纯粹,一边又觉得是自己挪用了属于丹枫的一切。
不过靠上来的温热头颅让他没有心思再想那么多。景元摇摇晃晃地,坐也坐不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越过了社交的距离,现在正扶住丹恒的肩膀,靠在他的肩头。
丹恒浑身都僵硬了,如临大敌,下意识地扶住景元:“将军?”
“抱歉……有点头昏……”景元低声说道。
他像一只大狸奴一样,柔软蓬松的头发扫在丹恒颈侧,让人生痒。灼热的吐息呼出浓郁的酒香,闻着就仿佛醉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轻,越来越绵长,还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听起来竟然像是睡着了。
丹恒手脚都有些僵硬,只得小心地将景元放在塌上,试图收回手的时候,却被紧紧抓住了手腕。
他试图抽出,发现睡梦中的景元皱起眉头,嘴唇动了动,似乎嘟囔着什么。仔细听去,才听到是“别走”。
也不知他的这句别走是想要说给谁,只是丹恒最终还是没有忍心强行挣脱。
他被抓着手腕,和衣躺在景元身边。本就只能睡下一人的单人床强行睡下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显得拥挤了许多。
另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在耳边回荡,丹恒本以为自己会彻夜无眠,却不想很快就坠入了梦境。
白天中堆积起来的杂乱碎片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看着那些朦胧的知识和记忆,冷眼旁观,那些悲欢终究是与他无关。
醒来的时候,景元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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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恒一直没有从狱中出来,他的监禁生涯倒也并不平静。景元给他带了许多书,从持明族的历史和演变,到罗浮相关,还有各大仙舟的历史,以及最近风生水起的星盗团。
丹恒阅读的时候很沉浸,景元带来的书他都一页一页翻过,还认真地做着笔记。
景元公务很繁忙,并不能经常抽出空来看望他。倒是经常有自称持明长老的人会来看他,道骨仙风之下满脸的憎恶和贪婪,丹恒看得分明,又一言不发。
他们问着什么化龙秘法,可惜丹恒一点记忆都没有,也不愿与他们纠缠,只认真地翻书,将他们当成一团喋喋不休的吵闹空气。
“您是我们的龙尊,只有您能担任这一尊位,现在那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丹恒翻了一页手中的《星槎维修学基础》,认真地研究在运行过程如果突然发生发动机故障应当如何修理。
“您已经历了蜕鳞,罪愆两清,只要您透露出化龙秘法的要点,持明就算与罗浮宣战,也会将您放出……”
如果发生故障,应当立刻进入滑行模式,关闭发动机,准备制动器,启动备用发动机。如果备用发动机启动失败,那便手动关闭备用电源,再重新启动。
“您将秘法告诉我们,就算不完善又如何,我持明人才辈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千年、万年之后罗浮人已经换代,而我们早已化卵归来,迎来属于持明的盛世……”
手动关闭备用电源时,自动巡航规避装置将会暂时关闭,因此要向周围发出紧急信号,提醒周围的星槎注意航向,以免发生碰撞。
丹恒翻了一页,在夹缝中找到了书的主人做下的一小行笔记:“开什么备用电源,那多浪费时间了。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重启总开关,在电力恢复之前手动cao纵星槎。不过用这个方法不要被巡航组发现了,不然肯定会被臭骂一顿。”
丹恒顿了一下,默默将这个方法记了下来。
书的主人真是个相当活泼的人。
持明的长老看着丹恒不为所动的样子,气的胡须都在颤抖,重重地骂了两句“竖子不足为谋”,然后颤巍巍地走出牢狱。
耳边终于清净了,丹恒松了口气,放下翻了大半的《星槎维修学基础》,开始看下一本。
他很少睡眠,睡眠中会有莫名其妙的画面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些模糊的蜃影在对他说话,絮絮叨叨地灌入他的脑海。他听得厌烦,不愿深思,可惜又挥之不去。
他试图从那些身影中捕捉熟悉的影子,可惜他看不清,也不知是丹枫的记忆太过碎片,还是景元没有出现在他的回忆中,总之他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丹恒也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因为他分不清天黑还是天亮,只能凭借送餐的人来大致判断时光的流逝。
丹恒的待遇好了许多,起码狱中不再是脏脏乱乱的样子,虽然简单得还是只有一张床一对桌椅一盏台灯,不过专门给他拿来了一个放书的架子。
不用想便知道这是景元的安排。
丹恒心情有些复杂。
他有些分辨不清对景元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思。或许景元是他醒来以后所见到的第一位对他释放过善意的人,再加上那夜饮酒共渡,有着说不清的亲昵。可丹恒又清楚,景元对他的照顾大概是因为前世的他。
他不愿承恩、又不得不承恩,他想和前世割离,却又受着前世的荫蔽——或许还有拖累。
他想着那些喋喋不休的持明长老,心情忽然轻松了些。
混杂的记忆还是会向他涌来,只是他看着抽离,如同在看电影,台上的人演着他们的生死离别,爱怨嗔痴,他镇定地站在外面,很难与之共情。
归根结底,他不过是局外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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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恒逐渐明白了那些与他同一族的长老们并不与他同心,他也明白了就是他们一直在给罗浮施压,让罗浮对待他的态度慎之又慎。
长老们看着他,不知出于多少真心得老泪纵横,握着栏杆说他是他们唯一认定的持明龙尊,希望他能回去为持明们主持公道。
又换了一波人,大声痛骂他是罪人,是洗不干净的罪犯,让他这辈子就别想从牢里出来。
戏码换了一幕又一幕,唱戏的人以为能将丹恒打动,可惜丹恒还是坐在那里,翻着厚厚的书,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持明长老唱完这一波三折的戏,悻悻离开,景元后脚便从身后进来。
这样精彩的剧目让他看得啧啧称奇,黑脸白脸红脸绿脸,一张张鲜明的脸谱显得荒诞不经。
“看得可还开心?”景元坐在他旁边,笑眯眯地。
“将军倒是看得开心。”丹恒说道。
“哈哈……在我面前他们可没有那么丰富的表演。”景元笑盈盈地,又从身后拿出来一坛酒。
丹恒叹了口气。景元有时候真是恶趣味,像一只使坏的猫,别人又不忍对他太过苛责,只能看着他恶作剧成功后得意的笑。
“将军让我看到持明这样的动向,是在警示我吗?”丹恒问道。
“为何想得这么多,只是想让你看看那群老家伙是怎么搭台唱戏的而已。”景元毫不在意,开始倒酒。
“来找我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想让我当上龙尊。”丹恒抿了一口,说道。
“是啊,毕竟你的蜕鳞并不完全,还保留着龙尊一半的力量……衔药龙女年幼,不能服众,持明自然人心浮动。”景元淡淡地说道。
丹恒看着他,景元的脸上难得没有笑容,那冷淡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威严难测。
丹恒捏紧了酒杯,沉默不语。他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他无心卷入这种权利争夺,可惜他的身份注定他必然在这旋窝中沉浮。
一杯一杯酒接连下肚,景元看起来思虑颇多,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忽然,景元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垂眸道:“也许让你离开这纷争,对你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
他轻轻笑了。
“丹恒……留下来,好不好?”景元看着他,金色的眼睛里有些朦胧。
他喝醉了。丹恒一下就看出来了。
景元抬起他的脸,温柔地将他的头发别到耳后。他的手指有些粗糙,覆盖着薄薄的一层茧,剐蹭着丹恒的脸颊,有些轻微的刺痛。
丹恒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睛里的情绪厚重到让他心惊。五百年的执念与纠葛在那双眼睛里沉淀,澄净成平静的样子,只有风暴翻涌的时候才尽数显现。
而现在那眼睛中刮起了悲伤的浪潮。
温热粗糙的手指轻轻摸着他的眼角,像是抚摸什么珍宝,一寸一寸感知着他的温度。
不知为何一向成熟理智的景元突然这般任性,而铁马将军忽然的脆弱让丹恒心乱了一瞬。
景元凑近了,呼吸间都是酒气的香味。
“好不好?”他轻轻说道。
竟然像是在撒娇一般。
丹恒的大脑一片空白,如同木偶一般被景元拥抱,温热的嘴唇覆盖上他的嘴唇,唇间的酒气被渡到他的口中,一瞬间酒气上涌,让他也呛红了脸。
景元有些急切地抱着他,撬开他的唇舌,勾着他的舌尖吮吸。他将丹恒摁倒在塌上,一只手扶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
丹恒的脑袋已经停止了转动,这样的发展让他始料不及,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又看到景元朦胧的眼睛,便放轻了动作。
亲吻逐渐变了味道,当景元开始亲吻丹恒的喉结时,他抬手捂住了景元的嘴唇。
“将军醉了。”
丹恒低声说道,试图唤醒景元的理智。
景元低低地嗯了一声,轻轻亲吻丹恒的掌心。
丹恒抽了一口气,掌心传来的触感让他浑身酥麻,景元的嘴唇很烫,烫得他忍不住颤栗,让他想要躲开这无所适从的轻吻。
景元的动作十分温柔,但丹恒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自己也是青年人的身体,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也无法顺利抽离。
“将军……您醉了。”
他紧紧抱住景元,拦下他乱摸乱亲的动作,让他将下巴靠在自己身上,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是要哄他入睡。
景元静静地抱了一会,然后笑了起来,缓缓将他放开:“抱歉,现在有些清醒了。”
丹恒悄悄松了口气,放下手:“多有冒犯,将军见谅。”
“是我冒犯了才对。”景元的声音中还带着不浅的醉意,“抱歉,没吓到你吧。”
丹恒摇头。
“确实很多年没有这样醉过了,年龄上来之后连酒量都变差了。”景元自嘲道。
“将军风华正茂,年龄正好。”丹恒说道。
景元笑了,没有接话。
景元和他并排躺在一起,双手拥过他的腰,却又十分规矩。景元的眼睛还是红的,布满了醉酒后的血丝,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丹恒,你喜欢罗浮吗?”景元问道。
“……”
丹恒不知如何回答,他自从醒来就在罗浮的狱中,担着罪人之名,一群人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那副贪婪的模样被他看得分明。他老实地摇头:“并不。”
景元轻轻叹了一声。
“是我强人所难了。抱歉,就当我在自言自语。”
丹恒知道景元热爱着罗浮。世人多用仙舟来指代罗浮,可对于景元来说,罗浮就是罗浮。虽然丹恒对罗浮观感复杂,但看到景元为了罗浮殚精竭虑,也只有敬佩。
景元最近在cao劳的事,似乎也与他有关。丹恒不愿欠下人情,可自打他醒来,景元的人情就一个一个送了过来,他无措地收下,却不知自己能为他带来什么。
“很快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景元低声说道。
丹恒睁大了眼睛,多余的思绪全都被打断,只听得到这令人惊讶的消息。
景元看着他,笑了起来,笑容中像是惆怅,又开玩笑道:“怎么,你也不舍得离开?”
丹恒摇头。他当然是想要逃离这里的。
只是不知景元在其中承担了多少压力,又做出了多少让步。这么想着,丹恒忽然感到苦涩。
他知道景元是真心想要放他走,但也是真心想要他留下来。
丹恒将手指插入景元蓬松的长发,轻轻梳理着。
真的想让他留下,不放他离开不就好了。
但是他知道景元不会的。
他一直都是悬在罗浮上空的太阳,毫无阴霾。
景元温柔地握住他的手指,缓缓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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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放丹恒的那天是一个大雪天。云骑披着厚厚的斗篷,执着枪,列队在景元身侧。
周围的人已经被驱逐,只有他们这一队人,在见证丹恒的流浪。
丹恒被云骑围在中间,手腕脚腕上还都是沉重的枷锁。
“就到这吧。”景元挥了挥手,让人将丹恒放下来。
“离开这里,丹恒,你从此被放逐出罗浮,永世不得再回归。云骑若见你,必逐之。”景元淡淡地宣布。
手上脚上的镣铐都被解下,丹恒不适地活动手腕,竟然感到了奇怪。旁边的士兵走向前,将青黑色的击云枪递给他。
丹恒定定地看着那柄枪,将它握在手里。手中的枪发出淡淡的嗡鸣,熟悉的手感让丹恒眼前忽然闪过模糊的画面,细细追溯又丝毫看不清楚。那些都不重要,只这一瞬,他仿佛完整了。
他想要去看景元的表情,只是抑制住了这个冲动。他缓慢地、艰难地转身,一步一步向港口走去。
长久的囚禁生涯让他控制不好自己的腿脚,他走起路来歪扭七八,脚步踉跄,短短的几步路让他走了很久。
击云枪别在他的身后,他在雪中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和断断续续的划痕。
他的步伐越来越顺畅,越来越快。等到达舰港之时,他忽然停了下来。
他似乎是想要回头,想要再看他一眼,只是最后抑制住了这个冲动。
他嘴唇微动,说了些什么,只是距离太远,景元没有听到。然后那个青绿色的身影搭上最近的一班离开罗浮的星舰,冲上白云之上的高空,像离群的雀。
景元目送着丹恒搭乘的星舰逐渐变小,变成一颗明亮的星星,最终消失在浩浩星海之中。他面露微笑,神情平和。
离开这里吧,丹恒。
你再也没有了家,你不能再自称罗浮人,罗浮不再为你遮挡风雨,不再让你停靠。你的名字将从罗浮抹去,再也无人知道你丹恒的名,不论是英雄还是罪人,都无人再将你传唱。
这是对你的惩罚。
从今以后,你是自由的鸟,去飞向银河,飞向群星,去寻找你愿意停歇的地方,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不为前世所累,不为后世所扰。
这是对你的祝福。
景元收回了视线,挥挥手,带着云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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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