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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动声色地听着,只一想到那个女人把孤女留在世间,被人这样欺负,心间的寒涩便抑之不住。凝着秀荷空落的手腕,叫老桐过去把她搀起来:“说的可是今岁给宫中定制冬衣的江南梅家?” “是,那梅孝廷正是他家的二少爷。”秀荷并不犹豫。 “你叫秀荷……这名字倒是俗了。是你母亲给你起的嚒,她后来又叫的是甚么名字?去了这些年,倒叫你一个人在世上吃了不少苦头。” 秀荷不理解座上王爷为何忽然转了话锋,且语调落寞起来。然而官大于民,并不好忤逆于他,只得揖了一揖,复在客椅上坐了下来。 柔声应道:“我娘叫子青,名字不是她起的。她原本要起,但阿爹疼我,一定要我叫他所取的名字。娘向来不和阿爹吵闹,便由他叫了这个名字。家里还有一个哥哥,阿爹开着小酒铺,哥哥在瓷窑上做工,秀荷自己也在梅家做绣娘,并没有吃过多少苦头。” 子青……呵,他曾想过无数个她能改的名字,燕回,笙歌,箫落……皆离不开那戏台上笙箫婉转中的唱词儿。怎样就没想到她后来改名叫了‘子青’。她那个死去的婢子娘,名字就是个‘青’字,她学了她母亲的名,是要迫她自己也一样心死嚒。 所以才嫁了人? ——“娘向来不和阿爹吵闹,便由着他叫了这个名字。” 听起来真是尘埃落定岁月静好夫唱妇随啊……到底是怎样的舍得,最后才舍得拉下那当红伶角的身段,下嫁给一个不相干的男人。 铎乾冷沉了嗓音:“那个男人对她好嚒?可是和她一般年纪,他叫什么名字。” “好。大了十多岁,但他很宠我的母亲,几乎百依百顺。”秀荷莫名不想叫他知道关福的名字。 但铎乾似乎也没有听进去。一句‘大了十多岁’与‘百依百顺’,已经叫他关不住自己的心。 那落日将屋堂打造得一片灰蒙,他的魂魄游走象外,忽然之间便飘入灰蒙暗影之中,又遁回去那个几经梦回的旧时光阴—— 他后来也常常想起她,想她怎么就独独爱上了自己。 生就一双桃花眼,少时乃是京城排得上号儿的风流种子,经他之手的皆无往而不利,想弃便弃,从来也未曾有过失心。她不是一根拧骨,对谁人也不睬嚒?如何竟舍得放下那当红的名声,肯给他这个风流世子爷怀上骨rou。 老端王一抬轿子坐到醇济王府,蹲在墙外不停不歇骂了一个上午,气得醇济老王爷派人冲到戏班子,当场就煽了她耳光踢她咒她。连这样她都不舍得打掉骨rou……傻啊,他怎么可能真娶她? 告诉她私奔,那也只是一时情迷,中了那山盟海誓的蛊。 她竟当了真,当真住在他给她租的小宅子里,等着他把老端王的思想做通。 没了那红角儿的骄傲光环,他看着她枯坐在楼廊之下,抚着少腹,满面将为人母的慈爱与喜悦,怎就竟一夜之间看她卑微与可怜了起来。 本来唱戏的女人,靠的就是青春与明面上的“处子”身份,你暗地里被人怎么玩没关系,明面上可须得是光鲜女儿身。肚子都被人弄大了以后还想怎么样?翻身不得,任人宰割。 那时候她看他的眼神渐渐也变得祈盼起来,再不似从前的骄傲。他后来去她住的宅院,都感到压力。她已经不需要他哄她,自动做起了贤妻良母的角色,给他端盆儿,伺候他洗脚,像一个真正的妻子。他便又怜她,怜她只能依附自己而活,不忍心告诉她,自己一开始只是与与一群贵家世子打赌、想要与她玩玩的初衷。 他更不可能为了她放弃将要继承的王爵。 但他依旧爱她。他会与成王府的三格格成亲,在那之后,他一定会纳她为妾,并履行宠爱她们母女的誓言。 但已经来不及了,老端王为了和醇济王府仗气,把婚礼办得非凡热闹,那红妆十里洋洋洒洒,将整个京城都吵得沸腾。他着一袭墨黑礼服,素白的衣领一丝不苟,骑着高头大马在街心将身后的队伍引领。那时的心中是快意的,并且都把她暂时忘记。 却忽然马儿一声嘶鸣,扬起前蹄险些将他撩伤。顿地扯紧缰绳稳住方阵,始一落目,竟看见她抚着三个月微拢的少腹清悄悄地立在马前,那青衣戏子惯常的汪汪水眸中,忽而震惊,忽而痛恨,忽而却又立刻变得冷寂。 “铎乾小王爷,你成亲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她勾动嘴角,声音很好听,像那戏台上动人心魄的唱腔儿。 他竟慌乱了,叫她一声:“小燕笙。”后面的话却一句都忘了要怎么说,脑袋里空空白白,忘记该对她怎么解释,是因为想要快点纳她进门,才必须先把成王府的三格格迎进门。 那个叫善珠的女人不是婢自所生,不可能被她在名分上轧一筹,但宠爱她却可以得到全部。 ……算了算了,你看那街心冷风吹拂,将她荼白的衣炔吹得向后轻扬,少腹圆圆隆起,再不似那四方梨园之下绮丽凄绝的红角儿……这样累赘。 只这一瞬间的错愕,后来便遗憾了经年。 她等了他,等不见解释,却看到那喜轿内掀开的红帘,那帘内一样探出来一张娇美华贵的脸儿。那个女人还是黄花处/子之身,比她有底气,是明媒正娶,说:“阿乾,是谁人挡在轿前呐?” 他正想着怎样措辞把两边都解释,她竟不需要人赶。善珠的话音还未落尽,她便忽然转过身子走了。 “你要安好啊,好好想想欠我的该怎么还。”她的声音萋萋带笑,竟像鬼魅飘忽。发绾得太浅,那拥挤看客中不知谁人把她一撞,一娓花簪便似长剑落地,虞姬留不住霸王的心,散下一幕黑发从此将旧恩旧爱阴阳隔离。那一刻她的背影竟又凄美起来。她把戏唱到了台下,连转身都不忘在旧人的心中扎一把狠刀,叫他一辈子忘不掉他欠她的情。 一辈子自咎自责。 …… 大抵后来也是日子过得太辛苦,不然怎舍得把那一身戏子的清高都伏于尘埃。 铎乾的声音拖得幽长:“她给你的镯子怎么不见了,去了哪里?” 秀荷不免奇怪起来,蹙着眉头直言问道:“王爷可是识得我娘吗?问得这样多。” 那双水眸楚楚,眼中却又不容于世的倔强……这倔强又是随了她的母亲。 铎乾适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