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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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六月初的日子,你们公司的第一部艺术电影拍到了中期,目前工作效率还可以,你带着晏晏去现场核查影片拍摄进度,只留下董北山一人独守空房,偏李缦家的两个孩子又患了水痘,李缦和俩保姆一起搬去了城郊的小别墅住,也剩下傅煜然一个。两位难兄难弟同病相怜,索性这几天都搭伙吃饭,又重拾年轻时一起闯荡的岁月了。 一日,傅煜然说想尝点儿开胃爽口的菜,便约了还在办公室加班的董北山去吃郊外一家素菜馆,名字取得倒挺雅致,叫东篱下。 董北山坐上车随口问了一句刚子一句,:“怎么想起开这辆?” 往日常开的库里南换成了一辆大奔,刚子开着车答:“刚才出去的时候不小心被人碰了一下,他们态度倒是挺好,两个人过来道歉又说联系修车厂给修,我看事儿不大没让他们经手。”这是刚子一贯的习惯,不随便把车交到外人手里,董北山又不差这几个钱。 董北山听了本没在意,但或许是第六感作祟,又或者是什么潜意识在指点他,他还是问了一句:“两个什么样的人?开的什么车?” 刚子努力回想:“俩男的,不是本地人,开了辆白色帕萨特,我一停车俩人就下来了,我看他俩没带着东西,我也下车瞅了一眼,没什么大事儿。” 在餐桌上品着茶等来迟到的董北山的傅煜然听了缘由之后,立马反问了一句,“开帕萨特的人主动赔你车啊?” 董北山也转头看了刚子一眼,刚子在一旁垂手听训。 “算了,也许是人家不想惹事,才上前给个说法儿呢,大哥别想了,是我多心,来点菜吧。”傅煜然给董北山添上茶水,把做成卷轴竹简装的菜单递过去。 又过了几日,董北山几乎是掰着指头算你何时回来,他闲来无事,打开了下属送来的纸质报纸,副三版的一份讣告让他在六月的日子里,心头飘了一阵冷风。上面有一则短小的通告。内容是本城官员的意外死亡。 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董北山给傅煜然打了个电话。 他不是惊讶于这样自欺欺人的宣告,更是诧异于这件事竟然能从上周五捂到这周二,才让他知道,竟然能那么密不透风不走漏一点消息,让他硬生生的从报纸上知道。有人能从他眼前玩这样大的偷天换日的戏法儿?董北山不仅让思绪往深处想。 傅煜然找了因为李缦家那边儿关系认识的人去周旋打听,得到的也是言之凿凿的,那人真的是快下班了想擦窗户,然后失足掉下去的。因为是背着人的那面儿楼,大院里周末里又是大门紧锁,这才没发现。 董北山气极了反而笑了,说,“楠楠这话你信吗?那么大一个活人,两天,在这么大的日头里,不早散出来味儿了?”傅煜然也眉头紧皱,说,“怕不是有人找他谈了话,他才….” 董北山点头,表示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可是什么样的人能逼得这种官场老油条不试图回旋,立即就死?傅煜然又问,“大哥,要不然我给检察院的林院长联系下?” 董北山摆手,“他们三家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现在肯定都人人自危呢,就算联系他们也没心思搭理咱。” 董北山不着急,反倒讲起笑话来:“记不记得那个?有人半夜喝多了在五星级酒店一间房一间房的敲门,一边敲门一边喊‘我是继伟!我是继伟!’结果屋里面听见敲门的领导全从窗户跳下去了。有一间屋里领导问,‘你是省纪委还是市纪委?’那人说,‘什么他妈省市的,我是钟继伟!’结果屋里直接猝死了。” 傅煜然也嘿嘿笑起来。 小陈摘掉游戏耳机,试图从冰箱里找点吃的填饱肚子,但是冰箱里只有两根葱和一块姜,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不明污迹。小孙昨天说他下班回家的时候会去买菜。 客厅门上的铃铛响了起来,家里的两只猫踹翻了见底的猫食盆争先恐后冲去门口,小陈尾随其后。 “小孙,你去帮我买个牛奶,家里没有牛奶了。”小陈想从放在鞋柜上的零钱包里找出几十块零钱,却只翻出几个钢镚,于是又默默塞了回去。抬头:“我没零钱了,你…你拿着块水泥板干什么?” 小孙一手拎着几袋蔬菜土豆,一手拎着一块水泥板。 小陈默默歪头打量了一下大小差不多一个鞋盒的水泥板:“我们要盖自建房了?” 小孙没有理会,他认真地把水泥板放到了堆着泡面盒外卖盒以及咖啡杯的餐桌上——甚至这次没有骂小陈喝美式只喝一半就扔的富人行为:“我写我写小说要、要用,你看得出来这什么车轮印的吧?” 小陈歪头过去看,这块不大的板子上刚好有两个轮胎印,花纹不同。小陈虽然家里小富娇生惯养,但他对车没有很深的研究,顶多能看出来跟普通的轮胎印不太一样,他翻来覆去左瞧右瞧:“我哪里看得出来的?”又责怪:“你去不去帮我买牛奶,在这边瞧瞧瞧瞧没完了,给你扔出去。” 小孙又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这个你也一起扔了吧。” 这回小陈认识,那是一枚铜金色的弹壳。 小孙讪笑:“我从板子上扣下来的。”他把这枚弹壳又摸索着嵌回水泥板上,小陈凑过去仔细的看,发现的确严丝合缝。 晚饭后小陈洗了碗去打游戏,小孙在客厅沙发上对着水泥板撸猫,听到房东敲门的声音。 房东龚大哥是来修他们的卫生间灯泡顺便收房租的。 一顿鼓捣后,小孙请龚大哥坐下喝口水,顺便给他展示了这块板和上面的弹壳。龚大哥是个退伍军人,因为老婆得了肾病离不开人照顾,因此靠着房租也靠干点零碎的小活儿挣钱,日子算是过得去。 龚大哥用手指摸了摸,凭着立过三等功的经验,摇摇头:“你这不像是老弹壳。”小孙忙补充:“是的呀,我擦了一下就看出来了,要是磨一磨的话应该会看起来更新。” 龚大哥又看了他一眼,拿着弹壳对着吊灯一照,认出了子弹的款式还看到了弹壳屁股上的划痕线,他想着这俩小年轻虽然不着调,但也不像是会惹是生非的人,找了个借口,“你这玩意儿应该是个空包弹,没啥用处,你要是想戴着玩当个装饰品,我家里有砂轮,给你打磨抛个光?” 小孙嘟囔了句啥也没听清楚,但还是任凭房东拿走了弹壳,至于那块水泥板也被龚大哥顺手拎着说要扔垃圾桶了。 又过了几日,龚东平喊了自己的老班长去一家叫桔梗花的家常菜馆吃饭,老班长周天杰现在是市局刑侦大队的副书记,俩人点了一份酱骨架一份大丰收又要了两盘饺子,趁着周天杰低头扒蒜的时候,龚东平把那枚弹壳和手机上的照片悄悄递过去。 周天杰也谨慎,看了一眼手机就扣了过去,把手放到塑料桌布底下仔细摸着弹壳,问老战友,“哪来的?” 龚东平说,“我家一房客,在家那边的路边捡的,一老实人,啥也不懂就往家里捡。” 照片是水泥板上的豪车车辙,子弹是9mm子弹,没有做进一步检测,因此不能断言枪的型号。不过在市区出现一枚货真价实的子弹这件事,也足以让刑侦大队开个会讨论讨论。 周天杰想把子弹收起来,龚东平却劝他,“我给你看就是让你心里知道一声,不是让你查到底的意思,你原来也跟我说过,哈尔滨事多人杂,要是万一耽误到你...” 周天杰摆了摆手,决断地把子弹和照片一起放进口袋里,又夹了一个大馅水饺,说,“事多人杂也不能混吃等死啊,你别管了。” 马子成看到这枚弹壳和照片的时候,想着真是有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这个车印是劳斯莱斯的库里南,这车在哈尔滨不超过十五辆,其中一个就是他这个特派钦差专门来调查的对象,东三省的野狼王,董北山。 马子成接着问周天杰发现地在哪儿,想着能不能尽量往董北山身上扯上点千丝万缕的联系,用地图一查,果然是正中下怀,附近还真有处北山集团的产业,叫醉千秋,是个酒楼,但现在已经挂了停业的牌子,马子成明白这只是胜利女神对他千里之外挥了挥手,沉着冷静道,“半小时之后,你叫几个信得过的人,把名单和档案交给我留个底儿,咱就走。” “那,咱开什么车?”周天杰不敢妄动,问。 “当然开警局的车了。”看周天杰不解,马子成说,“要的就是打草惊蛇。” 马子成是中央纪委刑事犯罪处的人,这次以调阅某个过失防务过当案件的借口,被安插到哈尔滨市局刑侦大队,表面上看着是每天看档案写报告,实际上是在暗里布局统筹。 醉千秋原本是哈尔滨一处高档酒楼,现在看不出半点儿曾经的辉煌样貌,一副破败倒闭的姿态矗立在原地。门口一个铁门,挂着个锁,站着个年轻人在抽烟喝汽水。 马子成从车上下来,那年轻人见了警车见了人也没什么大反应,继续抽烟,周天杰走上前,喊了句,“哎,小伙子,问你点事儿。” 那年轻人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聋哑,听不懂也答不上来。 先碰了个软钉子,周天杰也不气馁,拿手机把自己想问的话打在备忘录里,想着凑近给小伙子看,谁料年轻人脾气倒倔,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看,等周天杰又把手机靠近的时候,竟一挥手把手机打在了地上,手机屏幕顿时裂成蛛网。 周天杰刚想拿出警察的气势吓唬他两句,马子成上前拦了一把,盯着这年轻人的眼睛说,“我知道你听得懂,现在我们要进去,要不你就去拿钥匙,要不我们把你带警局里,自己找钥匙。” “马处长,久仰大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这边马子成和周天杰还在僵持周旋,董北山就如神兵天降一般,开着车到了现场,西装革履的他两三步下车站定在马子成面前,张嘴就称马子成处长,戳破了他低调调任的伪装。 马子成也不想隐瞒,开门见山说,“董老板来得那么快,得了谁的信儿啊。” “消息顺着风就来到我耳朵里了。”董北山打哈哈,马子成懒懒握了手,回头看了一眼,料定跟他出车的这些人之中已经是有在董北山那儿混口饭吃的。 “马处长来,不说到我那里坐坐,怎么风尘仆仆来这破地方,这儿有啥好看的啊。”董北山挥了挥手,让那个聋哑的年轻人躲到一边去。 “心情所致就来了,来了也没用,这不是没董老板的发话谁都进不去嘛。”马子成说。 “嗨,这儿就一个倒闭的酒楼,您来看我都觉得拿不出手,要不我请您去华碧坐坐,那里气派,我脸上也有光儿。”董北山客套。 “正是倒闭了才来看看,董老板,这么好的地段,众目睽睽人来车往的,怎么就给干倒闭了?”马子成假装关切。 “杜绝公款吃喝,没生意,不就倒闭了嘛。”董北山一脸唱响廉政之歌的自觉自律。 “倒闭了就请个哑巴来当门神啊,倒闭了拆了不就完了,该不会只有哑巴才能保守住董老板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吧。”马子成故意挑衅。 “嗨,我们下属单位残疾人救助中心的,属于弱势群体,我看这大小伙子有手有脚的就给他安排个活儿,让马处长说的我,处心积虑,马处长可不要青天白日的就这么冤枉我。”董北山一边讲,一边接过了手下递来的门锁钥匙,刚想亲自上前开锁,就听马子成啧了一下,“算了,就是有什么秘密,董老板手眼通天,还不早就毁尸灭迹了,我也是,不清楚董老板的能耐就兴师动众的跑一趟。” 马子成带着人走,徒留董北山一众人站在门口脸色难看。他就是要打草惊蛇,他非得让董北山知道他来了,还得知道,他来就是为了查他的。 车上,聋哑青年比划着手势,说他一直在看着,里面绝对没有人进去过,也是按照董哥的意思,让大货车拉走里面的东西。董北山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这不关他的事,自己心里暗自盘算。 另一辆车上,马子成在笔记上写了字递给周天杰看,“今天跟着来的人都不可信了,你也要小心。”马子成也在掂量着这次和董北山的交锋,他是得了令要来东北敲山震虎,可是这个下手的程度,他仍捉摸不透,是敲掉一颗牙齿,还是敲晕了扒了虎皮,还是巴掌高高扬起轻轻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