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妙不可言
一 课前的例行点名，这个叫吕蒙的男生又没来。陆逊笔尖往前滑去，点名册上尤其明显的三个红叉。 陆逊教授的这门古典文学鉴赏课不是必修，算是开给大三大四的学生凑学分用的，不受重视并不稀奇，只是他开学至今一共就点过四次名，四次都没来，基本可以认定是没来上过了。 不想上选这门课做什么。陆逊心想。 底下坐着的其中一位男生，想必是吕蒙的好兄弟，染了头相当显眼的银发，一看陆教授眉头一皱，连忙道：“老师，不好意思，吕蒙他是——” “行了，不要给他找理由了。回去跟他说，下次还没点到就挂了。”陆逊说。 “……好的老师。”鲁肃掏出手机，给他的心大室友发消息。 以德服人：陆老师说，下次再点到就挂科，大哥，都快结课了，你就来上两节吧。 隔了一会儿，手机嗡嗡震了两声。 吕发达：靠，不是说这老师不爱点名的吗！ 吕发达：抢课的时候谁知道会跟我工作时间撞这么准 以德服人：好了，你调整一下吧，不说了，我坐第一排，感觉陆老师在看我…… 以德服人：咦，又不看了，今天老师心情好像不错，眼神都没那么凌厉了 “同学，”陆逊忍无可忍道，“关灯的时候别把手机打这么亮，影响边上同学看投影了。” 有件事还真被鲁肃猜对了，陆逊今天心情是不错。下了课，他整理好教具，摸到公文包里那个方方正正的绒布盒子，耐不住笑意，看得鲁肃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身后两个女生小声道：“天哪，陆老师居然莫名其妙傻笑…我还以为他只会对书露出这种温柔的表情。”“笑起来更帅了…啊…上这门课好幸福。” 这一切都来源于他今晚打算和女朋友求婚。 说是女朋友，其实都谈了快两年了，双方父母也见过。女方性格和温吞的他截然相反，但意外地相处很融洽，几乎没怎么有过争吵。今年年初，两个人开始同居，不过也是聚少离多，女友在外企的工作蒸蒸日上，今年开始时常世界各地出差跑业务，这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感情。 紧赶慢赶地回到家，陆逊一进门，没有在客厅找见女友的身影，他看了眼手表，恍然大悟，现在是女友喜欢的那个漫画小人的直播时间。 开始同居后陆逊才知道，每周三、四晚上女友都要看直播，她在外风风火火，在家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宅女，电脑桌上摆满了她买的周边模型，大多都是同一个角色形象：一个身着金甲红袍的少年将军。 女友说，这个小人名字叫红莲，也不是什么漫画角色，是这几年新的直播方式，通过动作捕捉把真人的神态和动作以二次元形象表现出来…什么什么的。陆逊在古代文学方面造诣匪浅，对这些新兴事物的接受能力则比较差劲，一脸困惑地问女友：“那你到底是喜欢这个人还是这个二次元形象？” 女友挠头：“这很复杂，我跟你掰扯不清。” 果不其然，走进卧室，女友裹着家居服窝在躺椅上，听到陆逊的脚步声，把耳机扯了下来。 敏感如陆教授，他感受到女友心情不佳，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是有话要说。 陆逊松开衣袋中紧握的戒指盒，问道：“你…眼睛红红的，你哭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陆逊，我，”她将一绺长发别到耳后，“我辞职了。” “辞呈递上去了，我不想干了。” 陆逊吃了一惊：“你之前没和我说过，怎么突然就辞职了。” “你都不知道，妈的，我真是受够了——” “不不，你太冲动了，昨天还好好的不是吗，那就是今天发生的事，你…都不和我商量一下吗？” 女友的倾诉骤然被打断，她不悦地“靠”了一声：“有什么可商量的？和你商量能解决什么呢？你能冲去公司把欺负我的人揍一顿？”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工作这么多年了，对职场暴力应该司空见惯了，我不是要你忍让，但你和我说一下，或许有别的解决方法。” “没有了，我必须辞。”女友冷淡地说。 “……好吧。”陆逊笑了笑，“没关系，也不是多大点事，晚上想吃什么？今晚你做主，等会儿你可以跟我慢慢——” “还有一件事，陆逊，”女友说，“我不想谈下去了，打住，你先听我说。这不是一时冲动，我打算拿这两年的积蓄去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我要离开你了，不知道会多久，不是出差，是…很久。今年糟透了，我很累，也一直让你等着我。” “我不介意。”他茫然地说。 “我知道，但我一直在想，这样的恋爱有什么意义。我耽误了自己，也耽误了你。其实这么说有些冠冕堂皇，但我真的该去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的目标，抱歉。” 陆逊张张嘴巴，没能说出什么来。 女友说：“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陆逊再次捏紧了口袋里那个小盒子，几分钟前它还是代表诺言与爱情的信物，现在只是一颗冰冷的石头，说到底，只是人们赋予它意义。 “没有了，我去烧点什么，面条怎么样。”陆逊低声说。 二 第二天，女友就把东西全部收拾干净了，望着空荡荡的卧室，陆逊去书房抽出一沓书，盖住了电脑桌上那些曾经摆满的位置。 他没敢开口问什么爱不爱的，但没有得到一个回答，他又自暴自弃地开始思考女友是从什么时候萌生了这个念头，自己又是哪里做得不好，让她没法安心。 陆逊难得开了瓶红酒，一个人喝得头晕目眩，他望向镜子里自己的唇角，想到女友曾经咬着他嘴唇问：“喂陆逊，为什么你笑起来也这么腼腆，跟我在一起，high起来！哈哈哈哈哈！” “呜……”他捂住抽痛的神经。 “叮”，信息栏跳出物流发货的消息，是他买的一堆盲盒周边，是女友喜欢的那个漫画小人……不对，叫VTuber来着。一套六个，她狂买了二十个，居然怎么都抽不到某个款，陆逊这几天股票涨了，感觉自己手气不错，也买了几个看能不能抽到那款。 对了，陆逊想起来了，他下载了直播app，找到了那个叫“红莲”的人的直播间。 现在是凌晨两点，“红莲”还在直播，观看人数却依旧不少。 白皙俊秀的少年正和弹幕互动，他飞扬的发丝掺杂着几绺红色，表情相当灵动，嗓音略带些沙哑，但语调摆得很高，陆逊猜想他唱歌也会很好听。 “哎——我说真的，你们推荐的那几个一点儿也吓不到我。” “是啊，很多jump scare都能预料到了。” 弹幕：要不是看了那几期我都要信了 弹幕：真的很想把切片甩在莲宝脸上…到底是谁哇哇大叫都快夹不住了！ 弹幕：他向来很自信（点烟） …… “什么夹，我从来不夹！”男孩说着，两根眉毛竖起，似乎真的有些生气，脸颊鼓鼓的，相当可爱。 弹幕：好了好了，谁来教莲宝做人 弹幕：天呢小金鱼一样，mama亲亲 弹幕：莲宝玩这个，这个不吓到你泪失禁我倒立喝莲宝洗澡水（链接） 弹幕：别给上面洗澡水那个美到了 弹幕：别吵了一人一口不许抢 …… “咦，谢谢热心网友，那玩玩看吧，不过现在时间不早了，就玩一小会儿，大家别睡太晚。”少年打了个哈欠，点开了弹幕的链接。 一瞬间，屏幕上清俊少年将军的形象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快塞满VR区域的身体，宽阔的肩膀，肌rou起伏的手臂，尤其是那对胸肌，相当惹眼。这个男人并没有立刻意识到自己掉皮这件事，帅气但明显已经是成年男人样貌的脸上带了几分迟疑：“怎么回事，打开什么都没有啊。” 弹幕：？？？？？ 弹幕：？？？？不是，皮掉了？？？？ 弹幕：麦艾斯，我宝突然变裸男我尼玛 弹幕：不会是刚刚那个链接有问题吧 弹幕：？？？？我靠虽然但是这也太诈骗了 弹幕：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妈的我宝皮下怎么是个黑皮体育生啊 弹幕：好大啊卧槽…卧槽！ 弹幕：心死。再也不会看v了。 弹幕：大哥虽然你也很帅但为什么要披个这么反差的皮……那也就算了你还掉了，掉了就算了你直播还不穿衣服，我疯了 弹幕：哈哈哈哈哈哈哈妈的笑死，哈哈哈哈哈哈，妈的。 …… 陆逊这才后知后觉，他第一次看这位“红莲”直播，就撞上直播事故了。 “红莲”捣鼓半天才看到弹幕，表情惊恐，一秒下播。 陆逊突然很想知道女友，不，前女友此刻是何心情。 三 “兄弟，我完蛋了，我失业了，我彻底完了！”吕蒙哀叫道。 作为吕蒙的室友、朋友兼唯一一个知道“红莲”本体的人，鲁肃也很为之遗憾。他安慰道：“你看，微博上其实还是有很多给你说话的嘛。你看这条‘不说掉皮不掉皮，我当时在现场，应该就是那个链接没跑了，刚点开就掉了，天杀的太过分了…千方百计要开盒的心理变态吧。’我觉得她说得很对。还有这条‘有一说一虽然一点不像吧…但好歹人也算个帅——’” “好了！可以了！不是这个问题！我肯定是不能再干这个了，你不懂，我可以长得千奇百怪，但只要不展现出不属于红莲的东西，比如我的rou体……我一想到之前签的一些个周边厂商可能会索赔，我现在两眼发黑……兄弟，帮我看一眼我的余额。” 鲁肃拿过吕蒙的手机，点开电子银行：“八百八十八块，挺好的这数字，很吉利。” 吕蒙彻底绝望了。 想他从小就倒霉透顶，生下来足足八斤，四肢健全却偏偏爹不疼娘不爱被遗弃在某个乡下村口。好歹也被好人家勉强拉扯大了吧，因为太穷上学学费都得靠自己去镇上打童工挣来。他也不聪明，早点辍学做工去还能补贴家用，收养他的家庭上面还有个jiejie，怎么说都不准他不念书，摸着他的头说娃儿啊读书才有出路。吭哧吭哧悬梁刺股考上了大学，每天下了课就去打工，周末更是没的歇，以前没做VTuber时，挣的钱刨开自己生活必需花销，再给家里寄点，时常还得靠他的富不知道几代室友鲁肃救济。 吕蒙真想朝天大吼：又不是我想长这么块儿，还不是天天在物流分拣厂搬货，在体育中心扛设备，在剧组架收音麦练出来的。 鲁肃真的太有钱了，他根本不知道一百以下的面值怎么花，他甚至可以直接包养身边这个忧愁的猛男和他全家，且不需要他付出屁股……但他大学学的是公共关系，他相信自己能够帮吕蒙扭转乾坤，当然，这些是后话，首先必须拎着吕蒙去把课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