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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

    她给了他一周时间。

    他有格外的放风时间,并且在医疗室里他几乎是自由的,狱警们看见他也只是淡淡地笑笑。

    他静静地坐在桌子前,桌子上摆着封信。

    特殊的标志,封漆,虽然已经被打开了。

    他坐在那里起码有一刻钟,最终,他打开了那份信。

    信里只有几个字。

    你该回来了。

    他扔掉了信,随后扶住额头深呼吸起来。

    ……“深呼吸,小渊,深呼吸好吗,mama在这。”

    他浑身发烫,脸通红,像烧伤一样火热。

    他试着像mama说的一样,呼吸起来。

    下一秒,几个人闯进来,抓住她的头发,一把就拖了出去。

    mama尖叫着。

    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掀开破帐篷,月光下,光着身子的男女,一边惨烈地尖叫着,一边则是哈哈的嬉笑声。

    他的mama,被抛弃了。

    这个“团营”里的老大,他的父亲,贩毒起家,占领了这片地方,越做越大,他们直接掳掠当地村民,男人就逼着种大麻,女人就抢走强jian作乐。

    但是头领的女人,是不能动的。

    除非,被“抛弃。”

    他还算受父亲的喜爱,跌跌撞撞跑进他的帐篷,他身边被踩在地上的,是另一位不知名的女人。

    他跪下来,磕头,磕到头破血流,只是道,“放过我mama。”

    最后那男人一脚把他踹飞,提着裤子,抽着大麻道,“行情不好,有什么办法,女人不够用男人也要跑的。”

    他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夜晚凉凉地叫他的身体发冷。

    他试图站起来,但一切天旋地转,于是他爬着,像条狗一样,爬到已经死去的母亲身边。

    她头上一大块流血的窟窿。

    他茫然地、颤抖着向四周看。

    旁边的柱子上,一大块血迹,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没有眼泪可流。

    他趴下去,掰开母亲已经尸僵的胳膊,紧紧抱着她。

    门被打开,他猛地站起来。

    风岚从门外走进来,手上拿着些水果。

    “哟,打扰你了吗?”

    他摇摇头。

    她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几颗葡萄,随后躺在他的床上,张开胳膊打了个哈切。

    “我还没想好。”

    她摆了摆手,“不不不,我只是顺便来看看你,我们还有时间,现在不谈这个。”

    他沉默下来。

    “我不能躺着了,马上要睡着了。”她眨了眨眼,坐起来,靠近他一些。

    他微微后仰着,风岚则是靠近他。

    “伤好了?挺快的。”

    他这才意识到她是再看眉骨上的伤,于是别过头,“嗯。”

    风岚又躺了下去。

    “不行了,我就睡十分钟,到了你叫醒我。”

    他眼睁睁看着她拽开被子,迅速入睡。

    他抬头看了一眼。

    现在是深夜。

    空无一人。她是一个人来的。

    但是有监控,也许有人正监视着他,或许就在墙边,有个拿着M14的家伙就等在那里,手扣在扳机上。

    掐死她应该只需要几十秒。

    就算只是挟持她当做人质,出去的机率也很大。

    他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独眼之后,他总是只能看见一半,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困难,但是有时候感觉大脑也怪怪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风岚的背影,脖颈暴露着。

    “这里,非常脆弱,看到吗?”

    他点点头。

    那只手点了点他的后脑下一点的地方,“小心,小子,伤着一点你可就得一辈子当轮椅上的小泥巴了。”

    枪声响起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外面仿佛和蔼的父子一样闲聊。

    这一天离他的母亲去世已经十年了。

    他老了,似乎人也温和了许多。

    大部分时间,他退居幕后,让年轻人干那些拼命的活儿。

    他有很多子女,他也算大方,都给钱养着。

    那天是他们难得坐在一起,不关身份地坐着闲聊,他的心跳很快,但又慢慢平缓下来。

    他知道,他有意把下一把手的位置交给他。

    世事难料,就在他把那瓶昂贵的酒递过去时,酒瓶被子弹打得飞溅,炸得到处都是。

    很快,那些人闯进来,一通扫射。

    血的味道蔓延得快的要命。

    他换弹夹回头看时,才发现父亲扑了上来。

    一颗手榴弹就在身边一米不到的位置爆炸。

    他没死,也没缺胳膊短腿,拼命爬着跑了出来。

    他不得不承认,是那个“父亲”保护了他,用那犯下无数罪恶而垂垂老矣的身躯。

    他的右眼进了一颗弹片,不得已只能挖掉一整个眼球,否则很快会让另一颗完好的眼球坏死。

    没有麻药,他就这样,躺在臭熏熏的溪水边,用子弹的火药止血,捡了一条命。

    如果不是赶来的兄弟发现得早,他活不到现在。

    那种剧痛,生不如死的感觉,就连想起来也会发冷。

    一只手搭着他的大腿,他回过神,擦了擦冷汗。

    风岚将脸靠近他的腿,似乎是觉得灯有些亮。

    他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她,“时间到了。”

    风岚勉强睁开眼睛,挥了挥手,“关掉灯。”随后往里面挪了些。

    他叹了口气,只能去关掉灯爬上床。

    到底是什么狱长能爬上囚犯的床若无其事地睡觉。

    一只外套甩在他脸上。

    “嘿!”

    他醒来的时候,风岚已经走了。

    他完全没察觉到。

    “你得先告诉我,你要我做什么。”

    风岚咧开嘴,递给他一份文件。

    “这可是个划算交易。”

    他出狱了。

    虽然还带着手铐和脚铐,但是0101这个序号,已经从他身上剔除。

    眼罩被取下,模模糊糊的人影重叠着。

    “就他?”陌生的声音。

    “是。”这是风岚的声音,就在身边。

    “看好他。”

    “是,长官。”

    这里似乎是某个军事基地,建在地下,完全没有阳光。

    对他的态度也很差。

    他从小窗口拿出今天的早餐,两片发了霉的吐司,不知道放了多久,甚至酸臭味都能闻到,旁边有塑料杯装着的水,飘着层白茫茫的灰尘。

    比白胡子还惨。

    窗口被轻轻敲了敲,一只羊角面包塞了进来,还抹着些果酱。

    然后是一瓶矿泉水。

    她就站在那里,一样咬着面包,等着他把水喝完,瓶子必须处理掉,否则要吃处分。

    “你也被排挤?”

    他低低地道,通过窗口将空瓶递回去。

    风岚咬着面包没回话。

    “少尉也不受待见吗?”

    她笑了一声,“就算当上将军,也会被其他将军排挤的。”

    不过那时候,就没有少尉排挤了。

    她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得皱皱的报纸,“给,无聊的时候看吧,最多一周,我们就出发了。”

    她没说错。

    门打开了,这是他这两周里,第一次离开这个小房间。

    风岚站在那个长官身后,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

    她身边大概还有几个同级别的军官,只是走路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避开她。

    性别、年龄、价值观。

    他们总是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叫嚣自己的歧视的,甚至还能引以为荣。

    一级调令。

    S国国境的“伏锐登”组织,在境内的旅游岛上绑架了10名国民游客,7位大人,3位儿童。

    可靠消息,目前已经有一位大人和一位儿童已经遇难。

    他们目前暂时可以入境S国境内,并且以谈判员的身份暂时编入S国军方内协助。

    去往S国的航班上,风岚送了他一件礼物。

    电子义眼。

    高级到可以跟随他的瞳孔移动,放大缩小,脸上的疤也通过手段遮掩了,他现在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晚餐发放。

    这里属于他国航空,重刑犯不允许取下手铐。

    风岚放下了自己的饭,给他打开,喂给他。

    这一排只有他和风岚,其他人都在另一边,不时斜着眼睛看过来。

    探究、轻蔑而排外的目光。

    她轻轻靠过来,假装从他的领口取下她不小心掉的饭粒,低低道,“就这样吃,拜托别脸红。”

    他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烧了起来,于是故作呛到似的猛咳起来,她也很配合地拍拍他的背,继续挖起一大勺。

    他就这样低头看着她。

    风岚的眼底有些疲惫,似乎熬夜熬得很厉害,嘴唇也苍白着,还瘦了些。

    那个破基地每天给的饭菜是定量的,也就是说,她不得不把自己的饭菜让出一半来给他。

    这还是他不久前才知道。

    她什么都不说。

    这些“同事”明显是看不起她,排挤她,那个长官也只当没看见似的睡着大觉。

    算了,毕竟他们也并不是什么同一战线的伙伴。

    她打开餐盘,里面的橘子从边缘滚落,晃晃悠悠地滚到另一侧“同事”们的脚边。

    他们对视了一眼。

    随后一只脚抢在她拿起来之前,将那颗橘子踢到前面去了。

    不规则的橘子转啊转,最后就那么坦然地停在过道上。

    易克渊将一切看在眼里。

    风岚看着那颗橘子,微微地沉默着。

    低低的笑声。

    她站起身,捡起那颗橘子,回到座位上,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剥开,吃掉。

    航程还有足足八个小时。

    很快,吃饱喝足后困意上涌,舱内的灯光暗了下来。

    他侧头,看着风岚。

    她依旧面无表情,接着微弱的灯光低头看着赠送的杂志,上面画着目前最热销的旅游景点的图画。

    “很生气?”

    她头都没抬,淡淡的,“没有吧,这种手段很幼稚。”

    “人想让另一个人不好过的时候,会有无数总法子。”

    她沉默下来。

    飞机微微地颠簸着,她看向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这里也许是海域吧。

    再向远看,星星点点有几簇光明,如同极遥远的星座,消失在视野里。

    她不得不承认,她有时也感到恐惧。

    如同深入高空无人之境氧气稀薄般的恐惧。

    越往上爬,越是发现,真正掌握权力的人,都是男性。

    如同没有指向头的公路,她孤孤单单地走,不知道哪里是终点,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走到头。

    曾经,她以为自己看到一片天,可是那只是围墙下给平民百姓窥探的虚幻画影。

    直到她走进去,真正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她能否在沙漠种下一颗种子,能否在大雾中电量迷灯,能否在深海发出微弱的光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