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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

    身体的温度逐渐下降,脚长时间泡在水里感觉有些发麻了。

    她低头仔细看着那被不小心折断的树枝,观察它伤口的新鲜程度。

    很新,非常新。

    她的脸庞渐渐浮现起笑容来。

    狱警们看着,也跟着松了口气。

    他们继续前进,风岚如同猎狗一般,走过的每一步好像都跟随着那些走过的人的踪迹,狱警对视一眼,屏息地跟着她的步伐。

    突然,她举起手。

    狱警们站在原地,看着她慢慢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

    一秒,两秒。

    狱警们没看出来她在做什么,面面相觑但是不敢乱动。

    她猛地站起来,然后向前跑去。

    狱警们迅速跟上。

    岛上只有一座小山崖,不高,但是爬上去很困难。

    因为它很陡峭,山顶才有些落脚的地方,她曾经和几个狱警来这里看过白胡子下面的海景。

    衣服因为雨水多浸湿变得很重,她脱掉外套,徒手攀登起来。

    几个狱警跟在身后。

    声音……声音渐渐大起来了。

    狱警们看向天空。

    一个小小的飞行物正向着这里飞来。

    “是直升机!他们要坐直升机逃跑!”

    一个狱警说出了声,风岚停顿了一秒,这些人到底是什么白痴。

    明明刚刚在下面打过手势把嘴巴都闭上的。

    上面有岩石滚下来了,开始只是窸窸窣窣的小石头,随后就是拳头大小的。

    他们甚至能看见囚犯们伸着头向他们掷着石头。

    狱警向天鸣枪,“投降吧!这里已经被包围了!”

    这种话这个时候只能激怒这些末路之徒。

    ……嘴巴不用应该捐给需要的人。

    果然,更大的石头砸下来了,全都朝着头砸过来了。

    其中一个狱警被砸中了半边身体,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去,她只能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服把他拉回岩壁上。

    “狱长!”尖锐、恐惧的喊声。

    她还没有回头,已经能感觉到脑后的无形的压力。

    “砰!”

    “狱长!”

    “狱长后面!”

    她直接被砸翻出去,高高地跌落在地。

    “先把犯人抓住!快!直升机快到了!”

    狱警们别无选择,只能继续爬,目前这里的狱警只有三人,其中一个还带伤。

    枪声响了起来。

    “他们有枪!躲避!”

    情况越来越危急了,随着直升机越飞越近,几乎能看见驾驶座的人影,丛林里的狱警佩戴着的信号器也跟着迅速向这里包围过来。

    狱警们无法找到掩体,只能艰难地在岩壁边攀附着。

    不能确定对方有多少武器,但是通过枪声起码有两把枪。

    “GO GO GO!”

    狱警们试图一鼓作气,但瞬间,其中一个狱警倒了下去。

    他们不得不退了回去,看着倒下的同伴的身体下流出鲜血。

    “咋办啊!队长!我们还是等狱长吧!”

    “不能退…”

    “我们就两个人了,对面有三个人,还有枪啊!队长!”

    在他们犹豫的空隙,昏暗的天色下锐利的眼睛已经攀附着岩壁,躲在他们侧边的岩石植物下,露出黑洞洞的枪口。

    “砰!”“砰!”

    人像面包一样咕噜咕噜地滚下去,然后被路上凸起的岩石拦住,咯噔地停在半路。

    直升机已经到了。

    机翼向周围吹出冰冷刺骨的寒风,最后一丝黄昏也落入了世界的地底。

    世界泛着阴沉沉的灰色。

    吉克站了起来,最后一次,看向白胡子那高高的中心楼。

    漆黑的白胡子,如同创世神的作品,突兀地伫立在世间,带着不详的气息,将罪恶集中在这里。

    他终究是逃了出去。

    整整一年,不算长,但是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难以入眠。

    智慧、能力、野心、手段。

    他拥有这里其他家伙没有的东西,所以能脱颖而出,这是必然的。

    他回过头去。

    那女人,也再见了,只需几个月,她的脸他就会忘得精光,然后恢复到从前觥筹交错的美妙生活中去,那种愚蠢的猴子,本就不配出现在他的世界中。

    说不定,她已经死了吧。

    他抬起脚,踩在直升机的边缘。

    天际,蓦地传来一声鸣枪。

    声音震动着山崖的顶端,空旷的回声来回反复着。

    吉克抬头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直升飞机,突然若有所感地转过头去。

    据说,男人只爱女人的身体,却不爱她们的人格。

    吉克其实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看待着女人们。

    或是骄傲或是低微的女人们,她们和世界上无数的花瓶一样没有区别,无法发掘更多的价值。

    那女人更是如此,如此俗臭、愚蠢甚至令人恶心。

    他曾在某次情事后说……他爱她。

    那是床上说出来的话吧,那当然不能当真了。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他为自己说出这种话感到恶心,也不愿承认,他怎么会……

    他想起了那副画。

    画着他的裸体的画,却没有画上眼睛,那女人专注而深邃的眼神,如同穿越时间再次落在他身上。

    他的心口,突然涌出如同水一样温热的东西。

    这感觉好真实。

    他低头摸去。

    真的是热热的、鲜红的。从他的指尖溢出来。

    那枪口似乎还冒着热气似的,对准着他,但很快,又瞄准了下一个人。

    两声枪响。

    她的身体晃动了一下,没有倒,而是开出了第三枪。

    他没有说谎,也许他真的,爱上了某人。

    无关其容貌地位。

    吉克的目光看向那个站在山崖后的人影。

    何等狼狈、丑陋、可怕,如同恶鬼般的女人啊,整个侧脸都带着严重的擦伤,嘴唇都被砸掉了半块,半只眼睛上一片血红,左边那只胳膊也像被折断似的诡异地扭曲着,她歪歪扭扭地站在黑夜中,只有那枪口,精准冷酷地指着他。

    风吹开了雾气,他倒了下去,看着她。

    这女人已经的面孔实在称不上什么美丽可言了,甚至连人的相貌也难以概括其中了吧,可吉克的的确确,看见了某种美丽的光辉。

    属于人的某种特殊东西,这东西比人外在的一切都更神圣,更闪耀,足够他放下自己的自尊心,坦率地将目光留在她身上。

    风岚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仅剩的一只眼,站在山崖边,回头看着他。

    寒冷的夜风从她的背后吹来了,风岚微微眯着眼睛,平静地看着遥远的天际。

    她微微垂下头,看向他,吉克看见她那只暗暗地漫着光的眸子。

    同情、伤感、愧疚,什么都不存在。

    ……果然是她没错。

    心口中,如同蔓延着细细的枝藤。

    我很想说点什么,把她的目光留住。

    但是我不知道,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世界正在昏暗下去了。

    是天黑了,还是……

    “Such as the races of men and leaves scatters earthwards.”?

    她的口中吐出的话语,吉克已经无法理解了,但他聆听着,心中渐渐平静下去。

    她半跪下去,吞咽着口中的咸腥,微微喘息着。

    吉克如同沉睡一般轻轻闭上眼睛,睫毛落下,盖在英俊的面孔上。

    眼前浮现着曾经往往,如浮现的画片一样在虹膜前闪烁。

    闪着光的水晶灯,光华满目的大厅,热情绽放的昂贵花朵,笑声、奉承声,哭泣声,最后这些都淡去了,化作窗帘下女人深邃温柔的眼神。

    “吉克,你的身体非常美丽,你知道吗?”

    不甘心。

    好不甘心。

    即便如此,我也什么都做不到了,吉克终于松了口气,指尖最后的力气也消散了。

    “你叫什么?”

    “吉克。”

    垂坐在他身边的风岚低着头,最后,轻轻握住他的手。

    ?来自《沉思录》

    ——“芸芸众生如风扫落叶”

    吉克最后的笔记,奉上。

    【从记事起,我不曾缺失任何我需要的东西,我好像什么都能做到,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到了青年,我身边已经有无数女人扑上来。

    不可否认,这些女人都很美丽,从头发丝到脚趾头,好像美丽没有尽头似的。

    但是我无法提起兴趣。

    也许是缺乏某种价值吧,除了性,我无法从这些女人身上看到别的价值了。

    用价值衡量人,这很奇怪吗。

    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吧,毕竟其实人人都有天平衡量着,我只是把心中的天平更具象了些而已。

    就这样活着,麻木地看着这些在身边团团转的家伙。

    人为什么而活,追求着什么呢。

    我感觉自己似乎在一群鬼魅中穿行,漆黑的日夜,即便偶尔抬起头,也只能看见一片恶鬼忙碌的脸。

    他们并不是人吧,只是猴子。

    我发现了这样的道理。

    人类里,是有猴子的。

    或者说,大部分人的的确确就是猴子而已。

    无论如何,我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麻木地在极尽奢侈的场所里挥霍。

    被捕吗?那只是一次小小的失足,无伤大雅,只需要一点时间,我轻易就能恢复从前的生活。

    但是它似乎比我想象的要难一点。

    用火山岩堆砌的黑色监狱,带着些神话般的色彩。

    这女人是怎么做到的呢,如同隐藏在黑幕后提着丝线的鬼魅,在无法看见的阴影里cao控着一切。

    这所监狱透露着一股“轻松”的气味,表现在狱警们似乎都很和善,对犯人们也很宽容,囚犯和狱警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是和睦的,但是在这背后,监狱内的关系错综复杂,但奇异地保持着一种极端微妙而和谐地相互制约下的平衡。

    这种平衡是可怕的,因为一旦深究,就会发现一切都太恰到好处了,仿佛餐桌上的摆盘。

    毫无疑问,这里的典狱长的的确确有着出色的才能。

    而当我进入这所监狱后,我很快发现我也成为了这其中的一颗棋子。

    这份魄力让人震惊,我还从未尝过成为玩物的滋味。

    那女人并无什么突出的特点,和我见过的人比起来,她的相貌、阅历还是智慧,都不过了了。

    她吸引着我,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

    但这只是因为成为了“棋子”,一旦我脱离这样的环境,这份如同幻觉般的感情就会消失。

    我必须出去。

    这里的图书并不是固定,而是和市中心的图书相互流动着的,每月流动一次。

    给外面的帮手带上早就约定好的暗号,然后托人带一串看似正常的乱码,在图书流动的时候,让其按照暗号顺着图书找,就可以与其顺利地沟通。

    这方法时间间隔太长了,但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所监狱的走私非常宽松,只要钱够,甚至能搞来一把锋利的瑞士军刀。

    但是这只是假象,那女人把所有的走私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连流向都一清二楚。

    不仅如此,监狱里还有大量她的眼线。

    这真是可怕的手段,作为女人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不过那家伙果然不是善类就是了,比看上去更敏锐、细心而且密不透风。

    我去过她的办公室很多次,她桌上的文件一直都是随意地摆着,但是我从没见过里面的内容,要不就是刚好盖着,要不就是重叠着,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她提防着我。

    真是奇妙,我们有最亲密的关系,她甚至能在我怀里毫不设防地睡着,像依靠恋人一样对待我,但是一到隐晦的部分,就变得异常敏锐冷酷。

    最终我还是逃了出去,我送她的那束雏菊里,夹着一小块精心打造的窃听器。

    我无法停止脑海中杂乱的思路。

    人类是复杂的,我处心积虑算计了这一切,但是即将离开时,心中涌起巨大的不安。

    我甚至想回去,回到那牢房去,回到她的怀抱中去。

    这是人性的弱点,我知道,所以我必然会克服它。

    我没有退路了,和我安排的一样,直升机如期而来。

    我的同伴击落了她,那是她自找的。

    心中不安的感觉慢慢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掌握一切的平静。

    直到那枪声响起。

    我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不明白。

    如同感激一般的奇异的心情,我难道……被她驯服了吗。

    那长久地混乱的心绪终于闹够了似的,平静下来了。

    风岚……风岚……

    是你。

    我一直无法从这个世界找到我真正在追求的东西,直至死亡前的最后一刻。

    也许,我是为了和你相遇,才徘徊这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