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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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发以为自己功成名就前是不会喜欢上一个人,当他发现一见钟情其实是破镜重圆时,很多事都来不及了。 —————— 05 男生聚集的宿舍总是少不了一个话题:女孩,准确的说是各自心仪的女孩,才会值得他们晚上十点半晚自习放学后讨论。有的女孩单纯漂亮吸引了男孩,也有因为男孩受伤时帮忙打饭让男孩的心像小鹿乱撞。 他们在洗漱池擦脸,问一言不发的好学生姬发:有没有喜欢的。姬发一拳头锤在那家伙手臂上,不轻不重也就是男生之间的玩闹,说:要不要这么烦人,说了好几遍没有就是没有。被打的男生哎呦喂怪叫,说着学霸恼羞成怒啦!一群人嘻嘻哈哈、勾着肩搭着背离开了洗漱室,也带走了洗漱室的温度,留下姬发一个人双手浸泡在冷水里。 有时姬发会在洗脸盆里看到别的颜色,血红色的液体融化他的皮rou露出森森白骨。是太累了,他对自己解释眼前的幻象,但孤独的小男生还是会无助得流泪,一颗颗泪珠顺着脸颊滚入洗脸盆,水面泛不起一丝波澜,正如他的心永远死寂。 他莫名陷入一种悲哀,没发现水盆中的水位以诡异的速度迅速上涨。血水淹过盆边向四面八方蔓延,姬发眼神愈发空洞,被一股神秘诡谲的力量诱使着低头。鼻尖触及水面时,一双布满幽绿鳞片的爪子伸出水面,细长锋利的手指抱住姬发头颅向水中拖拽。 浑浊腥臭的液体灌入鼻腔,姬发无所察觉,手腕上鱼形装饰的手链热得发烫,从青铜细缝中迸现出金色光芒,在爪子主人发出尖锐哀嚎间,姬发依稀听见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 “姬发!” 这个声音从远处向他而来,周围是无穷无尽的红海和冒着火的死人,姬发耳蜗里是天旋地转的爆鸣。他捂住耳朵向上看见蔚蓝色褪去,向下看见土地翻滚出尸骨,世界在融化,他的脚深陷泥潭,但那个叫他名字的人依旧不顾一切向他越来越近,在姬发放弃挣扎前骑马踏来,握住他的手稳稳甩上马背。 他们冲出火海,姬发靠着来人后颈,伸手死死环住他的腰,仿佛失去一切也不能失去他。姬发回头看,身后是破出一个大窟窿的冀州城门——是悲剧的开始。 “姬发你在搞什么?”来倒洗脚水的男生被漆黑洗漱室里站着的人吓了一跳,开灯发现是姬发,他头发和上衣都湿透了。姬发撩起额发,说:“想洗头来着,怕断电忘记关灯,就先关了。”他说话滴水不漏,男生一扫心中怪异,倒完水就回去了。 姬发捂住心口,刚刚莫名癔症带来的不存在的记忆,让他感受到一点男孩口中爱慕女孩的悸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个青春可爱的女孩都是过客,手掌心下穿过皮rou的位置,留着一个爱的空房等拿着钥匙的人进入。 那个拿钥匙的人,姬发在鄂顺待着的房间里见着了。 他对自己家每个房间了如指掌,姬发天黑后从密道进入,躲在神像后的暗格里,有一排一指宽的实木镂空花纹窗格可以提供足够视野,看清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就在他眨眼功夫,鄂顺背后竟然真的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影,姬发一瞬间忘记了呼吸,他就站在那里就夺走了他所有目光。那人深邃眼窝下一对低垂的纤长眼睫,敛去了黯淡神采,花似的唇瓣微微抿起、嘴角下垂一副圣子怜悯像。 殷郊乌黑长发披散,高大身躯在素色单衣地包裹下单薄如纸,他来到鄂顺身边,金色流光汇聚在指尖于空中画出符文,符文移动到鄂顺脖颈,治愈一道常人无法看见的剑痕,是前世身死时烙上得印记。 这完全超出了姬发的常识,十多年的唯物主义格局就此打破,他呆傻在原地,惊愕有、荒唐有,但更多是一种想要冲出胸腔的、与洗漱室那次一样的情感,强烈地想要奔向这个人、拥抱他。 姬发终于见到了神明,他双手捂住口鼻,眼泪无声的流淌出眼眶,他其实急切想要爬出密道,唯恐他一个不留意让神在他的视野里消失,再也找不到了,只能从一指宽的小窗里目睹神明的一举一动。窗格化作一面面水镜,姬发从中窥视到得不是另外一个世界而是渺小的自己。 “我见过你。”本应该闭目养神的鄂顺精准抓住了神明衣角,粗糙的麻衣质感搁着他手心搔痒,矜贵的神除去华丽披帛,琉璃明珠似的双眸静静看着男孩。殷郊知晓鄂顺能看见他也在找他,便不费那个劲儿去隐藏了,他们一站一跪,年轻男孩仰望的瞳仁里满满都是他的神明、他的光。 姬发目露凶光,直觉这画面十分违和,他和鄂顺的位置应该调换才对。他一口咬在嘴边虎口上,牙齿撕咬着脆弱皮rou流出血液,他几分嫉妒几分恨,嫉妒鄂顺见了神明真身得到青睐,恨自己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苟延残喘、无能为力。 千年前的开国大典上,姬发命人将前朝殷商的战俘斩断手足、剥掉衣物夹道示众,太师姜子牙用红白旗杆挑着殷寿与苏妲己首级进城以祭先祖。“您与崇应彪乃一类人,对于坚定要得到的一定竭尽全力得到,唯独隐忍、沉稳和以天下大局为重的气度让你一世为王!” 姜子牙对武王叩首效忠,姬发浑身伤处弄得他头痛欲裂,他握住殷郊唯一留给他的鱼符冷笑,大方承认对战俘的处理是有私心,他在发泄求而不得也在报复他们不配得到殷郊的爱,而因为“以天下大局为重”,姬发往后只能禁锢在镐京王位上了,所幸这个往后并不久远。 待姬发回神,他已经踹烂了木头窗格,从神像挂画间冲出,拉住殷郊的手在姬家大院的长廊内奔走,殷郊发现无法挣脱和解除真身显形,只能跟着少年姬发的步伐,但他留意到今晚的月亮很大很亮,缺了一角倾泻满杯银色的玉露琼浆倒在他们紧握的双手上,似线非线牵连着姬发与殷郊的命运。 跑到静谧的角落,点点萤火四处逃窜后又聚集着包裹二人,姬发guntang眼泪烫得殷郊小指一颤,神明掌心朝上试图接住挚友的眼泪,但失败了,眼泪穿过他半透明的手掌砸在冰冷砖石上。 “殷郊……”姬发苍白嘴唇抖动,渴望又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他想起来了很多也想到几年前对兄长说的那席话,他不确定殷郊有没有听到。 姬发恢复前世记忆,殷郊并不算意外,从魂魄深处刨出衣不蔽体的自己,姬发比谁都能更快做到,他本以为会平静的接受但当十几年看着成长的少年在他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殷郊心中酸楚如潮,淹没了咽喉,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他下巴抵住姬发发旋拥他在怀中,两颗心明明严丝合缝相贴,两人间隔得却是天壑。 “殷郊,我可以救你,我哥说可以和你结婚契……”姬发埋在殷郊胸口,想听心跳可什么都听不到。殷郊摇摇头,说:“我和你之间的信物已碎,不能结契了。”这是姬发最不愿听到和承认的,他苦苦追寻千年的机会就这样毁在自己手中? “殷郊,还会有别的方法的,我们……” “姬发!”殷郊推开姬发捧住他的脸,一脸严肃:“你真的愿意放弃你十几年的求学去和我结契?”“我愿……”“我不要你愿意!”殷郊近乎吼出这句话,神脱力地跪坐在地,高大的身躯和凡人肩比肩:“姬发……你不要为了我什么都放弃,这是你的人生啊,但是只要我还存在一日,我会保护你的,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那年悬崖上,被哪吒混天绫吊起的太子,和皇家侍卫手中的封神榜,在千年后互换了位置。殷郊与姬发,就是阴阳鱼的两面,姬发能为了殷郊放弃憧憬的大王,殷郊也能为了姬发恢复记忆前的规划放弃往生的可能,他们如此交缠也是命中注定不能顺利在一起。 忽而阴风阵阵,浓云吞噬了月亮,天地间一片黑暗,村子里传出大大小小的尖叫声,受姬家影响,他们相信天有异象必有劫难发生。跪坐着的太岁神心痛交加,留在母亲身上的一缕神识使他无能无力得抓狂,他究竟怎么做才能挽回母亲堕入深渊的局面。 “太岁……”不知驻足看了多久的姬邑从假山石后走出,不忍又无可奈何地告诉殷郊一个答案:“您拜托我调查的,太阴星君命盘中缺少一魂,为三魂之首的胎光,若今晚不能及时元魂归位,神魂将被劫难抽走,rou身会腐朽,沦为孤魂野鬼仅是时间问题……” “别说了!”殷郊听不下去了,他那值得世界上所有最好的母亲,绝对不可以成为姬邑口中所说的模样,在问清胎光神魂寄宿在他的头发之中,殷郊回首忘了眼拽住他的姬发,姬发并不知道太岁长发是神力来源之一,在殷郊决意要走时痴痴说道:“你要回来。” 殷郊没有回答他,他无法回答,指向姬发手腕上的鱼形装饰手链,仿佛在回应:即使他神魂俱灭,也永远守护你。随后殷郊腾空化作一束金红光点向远方奔去,姬发看得已不会眨眼,眼眶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来,他知道他又晚了,目睹自己的爱人变成小鸟飞走了,殷郊也许会回来,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没过多久乌云散去了,月亮重现明亮,缺失的一角圆满填补,像是为故事画上的一枚句号。姬发低头看着什么也抓不住的掌心,心想很多事都来不及了。 — 姬发的回忆在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中戛然而止,燃起妖气火光的篝火骤然熄灭,失去热源的气温瞬间可将水汽冻为冰凌。 崇应彪、姬发、姜文焕和鄂顺中姜鄂两人尤为镇定,他们多少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崇应彪和姬发对视后暂时放下恩怨,四人并肩站立,倒有几分千年前在战场上的默契。 “喂!”姜文焕以极快速度从行囊中掏出三根收缩铁棍扔出去给崇应彪和姬发,他这准备分明知晓这场毕业之旅有鬼,姬发早早听从兄长劝告,掏出数张符箓。帐篷里的导游和其他大学生死去一般,乱石碾过之际,崇应彪挥动铁棍打开,鄂顺原本着急手机联系人的眉头渐渐舒展。 山崩地裂间,山坡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从深涧中传出巨大的鬼哭狼嚎声,无可名状的rou块、肌瘤蠕动着从牢狱逃窜,在狭隘空间中挤爆了血管喷出黑色腐蚀性汁液,和裹在肚囊中畸形扭曲的尸块,他们自相残杀,来不及消化。 “这里是淇县……”传说千年前朝歌古城的地方,姬发回想起山脚下废弃的村落,神神叨叨的导游那时对忽悠一群大学生还颇为神奇,说曾经这有一群守墓人,村口有一面巨大石门,石门左右各一株古柏,意味守护。实际上并不是守护,而是对封印在山下怪物的看守。 他们四人为何阴差阳错选择同一地点,已然明了,精魅策划这一切就为了在阴气最盛的夜晚,向害他们至此也是最受神明庇护的人痛下杀手,只要吃光四人rou、喝光四人血,不怕逃不脱这轩辕坟! 凡人怎么可能匹敌得了神魔!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那么鄂顺也毫不客气掏出外挂,他从进山后感知到结界就联系一个人,可能磁场干扰了信号不佳,也可能手机对面的人不善用高科技玩意儿,不过来得及! 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轩辕坟山脚下,月神太阴星毫不掩饰对他的喜爱,银色月光追随一路,照亮他每踏碎一处妖魔迷障的路途。 男人浓密长发微卷,面容极其俊美,成神前的右眼泪痣和成神后的额中痣皆为锦上添花,他举手请神起势,口中铿锵有力念道: “奉请三星照令符,天上日月来拱照,北斗推五行,万神显灵赦真令,八卦祖师其中形……”话间天幕白光乍现,封神众仙腾云驾雾、威严屹立,神女衣袂飘舞,水滴挥袖成剑;战神金甲磷光,百般宝器吞噬山河,他借磅礴气势铺天盖地压上山头。 “彭泰星君到此镇,七星五雷护两边,六甲神将到宫前,六丁天兵守后营,天官赐福神共降……”又见众仙神力合一,金白光芒耀眼璀璨,从中诞生一位身高数丈的巨人,面如蓝靛、发如朱砂,三头六臂各执法宝:番天印、落魂钟、雌雄剑、方天画戟!乃太岁殷元帅法相也! “太岁星君降来临,急急如律令!“请神咒毕,飞沙走石中男人额头多生一目,神力翻涌。他殷郊以落入凡尘的太岁真身请示神之法相上身,二者合二为一,cao控巨大法相躯体紧扣山头裂缝,无数妖魔rou身崩碎,污血四溅成河。 其中一只升蛟失败的长蛇足有半山粗细,张开利嘴,毒液污染半座山头,弹出上下獠牙扑向太岁法相面门,被殷郊六臂之一捏住七寸命门,从深涧硬生生拽出,两臂于一头一尾撕烂长蛇浑身皮rou,白骨拆开揉碎扔回轩辕坟中。 在此期间他一只青色手掌掩盖在崇应彪、姬发、姜文焕和鄂顺四人上方,挡去污秽,同时兼顾那些在帐篷里没事找事的人。崇应彪认得这个法相,曾在他床头日夜相伴十几年,他算是知道姜文焕冷淡态度的底气在哪了,而姜文焕也兑现了他一定会带殷郊回家的诺言,虽然也是借助他人之手,不甘心地推波助澜了一回。 姬发欣喜若狂后是嫉妒得发疯,但他掩饰地很好,将疑问目光锁定在鄂顺身上,他在那家屋子有对殷郊要说没说完的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太岁星君法力恢复强大,鄂顺是否与殷郊结契?他一言不发自会有人开口,崇应彪面目较法相更为凶神恶煞,他趁殷郊迎敌,揪住鄂顺不放:“你做了什么!“ 鄂顺做了什么?他幼年回家的那个傍晚,有一次为了长辈口中世家晚辈交好的目的,补习班下学让接送的司机绕个圈子,去接看望姑母的姜家的孩子。轿车停在熟悉的公园入口。 鄂顺摇下车窗一股沁人心脾的紫藤花香扑面而来,在粉紫雾气构建的梦幻长廊尽头,被姜文焕十指相扣的男孩,大一码的个子,小一码的手脚,成熟的面庞,艳丽的五官,脆弱的神情,让鄂顺一生难忘。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