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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滢儿,这是母亲差人给你打点好的身契,你乖乖在温家做活,如今昭狱一下,以后切不可再提起你是叶家的女儿了。今时不同往日,从前的荣华富贵你且忘却,为奴为婢要紧的是谨记自己的身份!你可记住了?”

    妇人那岁月风霜都难以侵蚀的脸上却染着nongnong的忧愁,她的眼眶中似乎有泪,目光炯炯的盯着眼前衣衫脏污的少女。

    “记住了……娘,你还会回来吗?你会回来看我吗?”

    滢儿玉白的小脸上沾了些灰,眼泪鼻涕糊到了一起去,她吸吸鼻子,眼含希冀的望着眼前的妇人。可不等女人回话,墙角外便传来了官兵嘈杂的叫喊声。

    “给我仔仔细细地搜!听闻那余氏在郊外的宅子只剩这一处了,若是再不找见人,兄弟几个可没法子交差!”

    墙角处—

    “滢儿,你从这狗洞爬出去,刚刚来时的路你可还记得?”

    “我记得,娘,那你呢?你跟我一起走……”滢儿紧紧抓着夫人的罗裙。

    “顾不得了,滢儿,你从小顽皮,娘不求你做个大家闺秀,只求你健康平安,如今……如今许是万事难求了,你只有留着这条命,好好活着,这世上才有人惦记着娘啊……”妇人说着,眼眶一滴热泪滚下,她深深的望了眼前的女儿一眼,转身打开后门进了屋。

    滢儿用小手抹干眼泪跑向那杂草中掩着的狗洞,离开的最后一刻,她回望着那紧闭的小门,那是她第一次感受生离与死别的距离。

    大火滔天。

    元竞二年,燕王一党全部肃清,太子连祯即位。

    十年后

    “我娘啊,她是死于一场火灾,不过时间太久了,我也记不清后来的事了,如今能辗转到了温府也算是我的福气。”滢儿揉着手里的白面,轻叹着说道。

    “濯清jiejie,我来这温府的一个月,多亏了你照顾,如今还提起你的伤心事,我该打!”秋儿撅着小嘴,巴巴地望向她。

    “你呀,干活不精细,烧个柴火也堵不住你的嘴!不过……从前的事,我也都不在意了,我只求后半辈子平平安安,赚些银子赎身,出府去过自己的快活日子。”濯清说着,将手里的面团捏成了一块块剂子,一个个雪白均匀。

    厨房外,小厮火急火燎地跑来,喊着“大将军回来了!大将军回来了!”

    “jiejiejiejie,听说大将军的嫡子琅玉陪同边关数年,如今已崭露头角,京中贵女都说其人面桃花,战场人称玉面罗煞呢!你在府中年月久,你可见过?”

    “我一个厨房的丫头,怎么会见过二公子这样的人物、况且府中婢女众多,他身边的差事,你可轮不上。别瞎想啦,好好烧柴火,你这火不够旺……哎!我的鲫鱼!”厨房中几人手忙脚乱起来。

    琅玉一回府,不等主母的婆子来叫,就直奔了安宁居。

    “母亲。”他身披铠甲,倾身跪于堂前。

    “不必拘礼了,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事。从前答应你的,人我给你安排在厨房里,我还不曾敲打她,人倒是本分。”温夫人略略抬眼,向眼前的琅玉一拂手。

    “谢母亲成全!”琅玉拱手施礼,便直奔后厨而去。

    “夫人,那可是罪臣之女,要是存心迷惑了小主子,想求个名分那可如何是好?”一旁的婆子急急问到。

    温夫人望着堂外的飘雪轻声道:“你可还记得我温家在当时为何站对了势弱的太子一党?余夫人的恩,我是要记的。抬她做个通房,予她旁人妾侍所没有的荣华,她这一生便该知足了。”

    濯清手忙脚乱时,小将军琅玉匆匆推开了后厨的门。

    “滢jiejie,你出来。”

    “我?”濯清指指自己,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眼前这公子哥的衣着,应当是那位荣归的小将军。

    梅园里,濯清裹着年前一咬牙才舍得买下的大红色暖裘低头走在小将军身旁,看着眼前雪地的一排排脚印,有些发怔。

    “滢姑娘,你不记得我了。如今见面,你都不敢看我。”琅玉偏头看着小姑娘微红的耳垂笑道。

    濯清抿抿唇,似乎仔细回想了一番五年前是否与这二公子打过交道,可是思来想去,从前她是在四夫人院的小厨当差,便信誓旦旦道:“二公子兴许是认错了吧,奴婢从未见过将军您啊……”

    可是一触及他看过来如水般的眼神,她却莫名的心虚。

    “jiejie,我是小木头。”琅玉紧紧的盯着她的双眼。

    是了,五年前,她曾每夜抱着一个身子单薄的男孩安睡,那样瘦小的孩子,似乎每天吃不饱,第一次撞见他时,他两手拿着放凉的土豆啃得正香,那只是她为了做一盅茄汁泥丸而剩下的两块烂土豆。

    那样瘦小的孩子,半夜来厨房狼吞虎咽地偷吃,说是被苛待的下人都不为过,怎么……会是将军府的二公子呢。

    是啊,小木头的出现是那么突然,他的消失也正是在五年前将军出征那天的一个月前。

    小木头总是身上伤痕累累的,问他却不说原因,他也总是只有白天出现,醒来的床榻上连余温都摸不到。那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瘦弱孩子原来竟然是当时已经年满十一的小公子吗?

    濯清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少年,他是这样身量高大,这样昳丽俊秀。

    “jiejie,你还记得我……我当时没有不辞而别,当年的事,你听我以后慢慢跟你解释……其实今日我来找你不只是为了叙旧。”

    濯清看着眼前的俊美少年垂下眼睫,一层薄红迅速从他的脖颈蔓延到双颊,一双英挺的剑眉眉头微拧,似乎是忸怩极了。

    “jiejie,我、我一直是心悦你的,我已经与母亲说了与你的事,如今年满十六,母亲答应抬你做我的通房,今后我们日日在一起,夜夜都可以相拥而眠了……”琅玉抬起眼睫,眼中满是光彩,他抬起手扶向濯清的脸。

    濯清侧头避开了他的触碰,嘴中喃喃的:“你……你说什么?通房?原来是这样,你想要我做你的通房?当年你刊刊十一二岁,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不是的,jiejie,那时我只想要你陪着我,可是你总会离开的啊,你会嫁人生子,那我呢?曾经那段黑暗的时光里只有你陪我,战场上刀光剑影的每一刻我都念着你!只要能与你在一起,五年十年我都能熬过去,只要你陪我,只要今后你能陪在我身边一辈子!”

    琅玉竟像是有些疯魔了,他紧抓着眼前女孩的肩头,眼中满溢着痴念和执着,可女孩眉宇间确只有深深的不解。

    “我对你,只是曾经有过怜爱,如今的你对我而言只是陌生人,并无男女之情,要抬我做通房的事,就回了夫人作罢吧。”

    风雪渐歇,只见她侧身挣开了桎梏,徒留那少年郎在原地深深地凝着那红色的背影……

    琅玉回到了屋内,掩不住满身的戾气,他先是砸碎了桌上新换的茶盏,又渐渐平复下了粗喘,眼波似不住地流转,沉吟片刻,他厉声道:“雁江!去给我查!jiejie这五年来的事情我要一字不差的听清楚,还有她入府前的来历,一并拿来说与我听。”

    “对了,不许惊动母亲的人。”

    不过半个时辰过去,一袭黑衣的雁江匆匆回报。

    “主子……那婢女,原是燕王党叶均的女儿,其父母兄弟已经伏法被诛,只剩她一人逃了出来……当年主母还是四夫人的时候,与其母小余氏是手帕交,因此留下她入府做丫鬟,老夫人赐名濯清。至于主子离京这五年,那婢女与厨房杂役之子范书义来往密切,近一月以来与新来后厨做活的烧火丫头秋儿交好。”

    ——

    “原来她竟是如此身世……”

    “去把那杂役一家打点干净,莫让人起疑。”琅玉轻拨蜡烛蜿蜒的火舌,冷声吩咐道。

    “濯清jiejie,那二公子来找你说了什么啊?他是不是喜欢你?我就说嘛,jiejie这样的好颜色据在这后厨实属浪费……”秋儿说着,喜滋滋挑拣着柴火枝。

    “jiejie你也想开些,便是妾侍,也比那杂役之子的正室夫人来的强。况且,况且之前我还看见过他与大公子院的一等丫头翠浓jiejie说笑呢—”

    濯清急急打断了她的话“不许胡说,公子不过是多交代了我些大将军和他们在边关爱吃的东西。”

    “jiejie又在装聋作哑了,旁的不提,那范书义就不是个好人物,每每说到他jiejie总是掐断我话头。你若不信、那、今日你陪阿绿jiejie去大公子院里送菜,当面问一问翠浓jiejie便是!”

    濯清略略一想,心中对恋人的信任不曾动摇,秋儿话多又爱好八卦些男女纠纷,只是,说的她也十分厌烦……只好答应了去看看情况,好堵上这小姑娘喋喋不休的嘴。

    “翠浓姑娘!”濯清见了这眼波媚态,身段窈窕的女子却是一惊,便急急叫住了欲走的翠浓。

    “你有何事?”

    温声细语,绵软动听。

    “姑娘可认得后厨杂役之子范书义?我也没有什么恶意,听后厨的人说他与jiejie有交情,我家小妹喜欢他那一身的好文采,让我打听打听他的为人罢了。”说着她偷偷将两粒碎银子塞进了翠浓的手心。

    翠浓略一挑眉,斜睨她一眼,掂了掂银子,小声道:“你瞧他一派正人君子之姿,似乎励志功名,实则内里呀,好色虚伪,还一副穷酸样。我如今入了大公子的眼,不日就要被抬为通房,他竟还来纠缠不休,也实属是个没眼力见的!我劝你那meimei呀——早日歇了那份心思吧!”说完便扭着细腰拂袖而去了。

    濯清站在原地,似久久不能回神。

    她浑浑噩噩地往回走,脚下的步子虚浮,好似时刻就要栽倒在石板路上。

    再次见到范书义时,濯清面对着眼前笑意盈盈的白面书生,一时间竟有些怀疑自己这些天翻来覆去思索的画面。

    她低头思索了片刻,渐渐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滢儿,你怎么了,你今日见我非但不欢喜,怎的还要哭似的?”

    “书义哥哥,从前是我不懂事,高攀你,你与翠浓jiejie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说着,她悄悄抬眼打量着男人的神色。

    范书义眼神飘忽了一瞬,于是换了脸色,颇有些倨傲:“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可你也该知道,将来我考中了功名总不能娶你一个罪臣之女吧!”说完看着眼前人淌着热泪的脸,似乎放软了声音道:“待我与父亲细说了我们的事,就先纳了你,至于翠浓,她也不过是个玩物而已!咱们之间是实实在在有情意在的,到时你料理家务,辅佐我考取功名,就算我将来娶妻,也会念你旧时的好,必不会亏待你……”

    “什么……我竟然不曾看出你是这样的人,一年多的情意还不如喂了狗去……好啊!瞧瞧你是有多大的本事,嫌弃我的出身?却还贪图美色?你不过只想有个兼料理家务的通房罢了,你打得一副好算盘啊!范书义,算我看走了眼,你我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罢!”濯清愤愤起身,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表里不一的男人,她闭上眼,由最后一滴泪落下,倏地掷出一盏热茶,泼湿了他半边衣袖。

    只听一身叫喊“啊、你!你这贱人!”范书义手忙脚乱擦拭着衣袍,这是为了见她新换的绸布衣,只是样式老旧,却是被热茶毁了一身的月牙白。

    濯清转身欲走——

    “站住!”

    “这样便走了?你可不要忘了,我知晓你的身份,你想打发我可没那么容易!二百两银子……或是把身子给我三个月,你且选吧?”

    濯清惊的微微颤抖,“你竟如此卑鄙?”

    濯清转身离开,只是有些浑浑噩噩,后头传来了那曾经温柔小意却如同恶鬼一般的声音:“别忘了!二百两!我明日在此处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