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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惹沈平格不高兴了,这是他们那么久之后第一次见面,沈平格并没有说“不担心了”,沉默了很久,他说:“好,那我送你回家。” 连燕不知道沈平格什么时候买了车,黑色的车,车座原本被太阳烤得发热,冷气吹出来的时候,又缓缓降温了。沈平格的手指拨了拨冷气片,避免直接吹着连燕。 连燕没问关于这辆车的任何东西,但心底里觉得怕,明明他都系上了安全带,手也攥得很紧。所幸沈平格开得不快,甚至可以称得上慢,堪堪超过旁边骑电动车的买菜妇女,车里有好闻的香薰,还放着王菲的唱片,是。 “别叫我太感激你 药水色太精美 别要我吃出滋味 愉快得知觉麻痹” 王菲第一次唱这首歌的时候在流泪,连燕也很想哭,他很想碰触沈平格扣过的左肩膀,但手指只是动了动。 沈平格察觉到他的目光,以为他在嫌速度慢,于是解释道:“我刚考了驾照,可能开得……嗯,不太好,”他笑了笑,但似乎并不开心,“见谅一下。” 剩下的时间他都不记得了,连燕睡着了,头磕着玻璃窗睡着的。他本意只是想装睡,避免安静带来的尴尬。但他睡的时间也不长,大概十分钟?但睡得特别安稳,不知道哪儿来的安全感。 他看到了自己住的破旧楼房,忽然眼神捕捉到了慢慢走回家的孟汉文,这让他神经一下子绷紧了,甚至没反应过来沈平格为什么会知道他家住在哪儿,急急出声,沈平格在路边停下了车。 连燕比划说:我要走了。 歌曲切换到了。 “不要怪我第一句就跟你说再见 因为我真的是专程来和你道别的” 这句独白简直像为他量身定做,连燕狠狠心,去开车门,没能打开,车门锁住了。 “我在这儿只待一个星期,暑假的时间不多,”沈平格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很轻,他说,“今天星期三,星期天的航班——你……星期六有空吗?” 连燕感觉到格外的累,好像身体骨骼被重新拆分组装,在慢慢朝外抽取血液,却还来不及重新灌入他,所以他不被允许清醒。眼泪也是莫名其妙!他突然就哭了,朝外涌眼泪,在影棚没流完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歌里还在念独白:“我好喜欢听你这样和我说话 以后再没有人这样和我说话了” 这哭泣并不在计划之内,连燕狼狈地去抹眼泪,弄得手背都是水光,之前他乐衷使用眼泪让沈平格心疼他,但过去那么久,他丧失了卖弄脆弱的信心。窸窣声传来,沈平格倾身过来,指腹摩挲过他的眼角,替他揩去了眼泪。 “又哭啊,”沈平格轻声说,很温柔,“看见我会这么难过吗,难过到要哭两次。” “那就不见了吧,别哭了,”沈平格离开了他,递给他纸巾,车门锁“叮”地一声打开了,他顿了顿,侧头看向车窗外,“回去记得要吃药,别忘记了。” 沈平格误解了他的意思,连燕没办法用话语辩驳,却也动弹不了,他是觉得自己矛盾极了,是一团杂乱的冒险,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抓住了沈平格的手腕,又瞬间抽回手来,像做错事一样低下头,给他比划:我不是故意哭的。 “我知道,”沈平格声音很温柔,“没人会想哭。” “这个也不用解释,我现在充其量最多是你朋友,其他什么也不是,你自己自在最重要,不需要被那么多想法捆绑住,”沈平格轻声催促他,“下车吧,记得吃药。” 连燕觉得自己有别的想说的,但他什么也想不出来了,最后沈平格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了手机号码,并说:“有事儿可以再找我。” 那张纸条连燕塞进了兜里,塞得很深,下车的时候带出了一枚硬币,摔在了车垫上,悄无声息地。车门关上,那枚硬币折射出细小的光。 · 连燕仍旧腿脚发软,但他又觉得自己重新被赋予了意义,尽管这个意义是他主观给予的,客观上可能并不存在。 他已经不想哭了,但仍旧走得很慢,身后车子离开的声音一直到他走到巷子口才响起,连燕终于肯接近孟汉文。孟汉文有尿毒症,但表面看只是瘦弱些,与正常人无异,孟汉文听着了脚步声,回头看他,露出笑,一嘴巴的黄牙:“你mama找你的。” 连燕脸色烧红,嘴唇又苍白,冷漠地看他。 “藏不住咯,”孟汉文阴恻恻笑起来,“不回去看看啊?” 连燕心里一咯噔,脚步慢慢停下来,又加速走回去,推开门的时候,屋里的腐朽潮湿味儿几乎要把他淹没,他跑到了自己房间,那里乱糟糟的,床垫被掀起来,徐梅站在床边,在翻一张报纸。 连燕不敢置信,倏地顿住脚,又猛地扑过去,从徐梅手里抢过那份报纸,朝身后藏,一双泛红的眼睛瞪着她。 她为什么会翻他床垫? 床垫底下堆着一层层报纸,有的飘到了地面,被踩出了脚印,上面写的字也被踩得模糊不清,但都写着“租房信息”四个字。 连燕没法思考,头晕得厉害,听着徐梅说。 “我本来想着给你收拾下房间,毕竟你那么辛苦,我做mama的,总归要给你个好环境,”徐梅眼睛含泪,看着连燕,“你……你就这样对mama吗?你找那么多租房信息干什么?还都是外地的,北京的、上海的、广州的!” 连燕咬紧嘴唇,脸逐渐苍白。 他想要逃离徐梅,至少筹划了四个月,可他没有钱,他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也被徐梅扣下了,他要找身份证,还要想以后的生计。连燕把这个当成他生活里为数不多的盼头,并且每天都在坚持着,这是他全部的目的所在了。 他只想还清亏欠徐梅的一千多元而已,一千多元,放银行里五六年的利息,连燕想,这八个月已经够了。他至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如果没有意外,他月底要走的。 “mama知道你记恨mama当年把你扔了,mama那是迫不得已,你跟着mama去南边,你也过不上好日子,你看,你在沈家养得多好……你怎么能这样啊,”徐梅眼中的眼泪掉下来,“你要是走了,你和当年做错事的mama有什么区别,你也一样没良心!你在犯错!” 连燕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加速,手攥得特别紧,嗓子不争气,却仔细尝到了铁锈味儿。他连句争辩都说不出来,脑子昏沉,但浑身血液好像都沸腾,涌起深重而又难以忍受的无力感。 “mama知道自己做错事儿了,但也一直想着对你好,这房子mama也没收过你租金,让你住这儿,让你写东西,你的早饭是我买的,午饭是我买的,晚饭也是,”徐梅抽噎起来,声音尖利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