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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感,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急忙低头,似乎在隐藏情绪,不由发出一声苦笑。 他径自跪下,向石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一步一步跨上那长得仿佛看不见尽头的石阶。天水宫就伫立在石阶的尽头,高高的山巅之上,纯白缥缈的云雾里,美轮美奂,宛若仙境。 但玄诚子内心的天水宫却早已是一片残垣断壁。 他已经老得走不动了,每前进一步,疲惫不堪的心脏就传来一阵钝痛。跟随在他身后的弟子想搀扶他,却都被他挥开了。今天就算是死,他也要爬进山门,死在先祖面前。 好在他的身体还没糟糕到那个程度,终是在一个多小时后来到了英灵殿。 “把玄阳子的灵位请进来。”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知非道长连忙去请灵位。 站立在四周的门徒却纷纷开口阻拦:“师祖,玄阳子是斩杀龙脉的罪人,您怎么能让他的灵位进英灵殿?” “你们胡说什么!玄阳子师叔祖绝不是罪人!”玄诚子尚未开口,长生就怒气冲天地吼了一句。 他压了压火气,不偏不倚地讲述了那段久远的过往,其中多有抹黑整个天水派之处,但玄诚子竟没有开口阻止。 “事情正如你们大师兄描述得那样,所以,你们如今还觉得玄阳子的灵位不配进英灵殿吗?”等长生说完,玄诚子才沉声开口。 这一下,所有人都静默了,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羞耻,一个比一个惭愧。紧接着,他们又深深感到庆幸,庆幸自己这一回没有跟师祖一块儿下山,否则岂不丢脸死? 以天水派门徒的身份站在那个场合,肯定比活生生被扒了皮还难受。 这样的天水派还有未来可言吗?道统都断绝了,还修个什么道? 所有人的心思都开始浮动,玄诚子感觉到了,却没有过多理会,只是亲手接了玄阳子的灵位,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供桌上,烧了三炷高香,磕了三个响头,徐徐道:“从今往后,我便不再是天水派的掌门。” 知非道长眼睛圆睁,感到非常惊讶。 长生等人却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与玄阳子师叔祖,或者梵伽罗师叔比起来,玄诚子真的不配站在这里。 玄诚子似乎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点头道:“没错,我不配。回顾此生,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错误的:强逼梵伽罗动用双鱼佩救活玄阳子是错;妄图改选宋恩慈为灵子是错;把双鱼佩从梵伽罗那里要过来,赠给宋恩慈,是错;毫无原则地溺爱宋恩慈,是错;把天水派所有禁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宋恩慈,是错;把天水派与俗世隔绝起来,是错;轻视普通人,是错。” “我还有最大的两个错误,一是错怪了梵伽罗,令他冤死异地;二是妄图成神。我这一生几乎没有做过任何一项正确的决定,以至于天水派受我连累,沦落到这个地步。” 玄诚子缓缓坐在蒲团上,疲惫地摆手:“你们都走吧,从今以后,世上再没有天水派。” “师父!”知非道长惊慌地喊了一声,随即又反应过来,天水派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一个邪.教组织,在俗世根本没有生存的空间,在玄门的名声也烂透了,还树了那么多仇敌。若是不把门徒遣散,难道拖着大家一起死吗? “去吧,都散了吧。如果你们是真心想要研习道术,那么在哪里修行都是一样的。如果你们只是想学一身本领,完了去俗世谋生活,打着天水派的旗号只会拖累你们的名声,倒不如做散修。” 玄诚子心平气和地说道:“都走吧,我累了。” 众人早就心思浮动,听到这里便也陆陆续续离开。 长生和长真默默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大步走远。 林念恩眼泪汪汪地说道:“师父,师祖,我不知道该去哪儿。”他是孤儿,从小在道观里长大,早已经把此处当成了家。 玄诚子爱怜地看了他一眼,末了转头对知非道长说道:“你出去另立门户吧,好歹为我天水派留下一个支脉。但你要谨记,往后招收徒弟,一定要仔细观察他们的品行,不要再教出另一个宋恩慈。我的错误,你千万不要再犯。” 知非道长泪流满面地跪倒:“师父,我一定会把天水派传承下去。救苍生,护黎民,镇玄门,助国运,弘天地之正气,捍大道之正统。那块石碑上的文字,我一刻都不敢忘。这些年,我也犯了很多错,天水派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我也要负一定的责任。是我没教好徒弟,以至于坏了门风。是我骄傲自负,看不起普通人,以至于坏了大家的心性。我的错,不比您少。” “师父,我将用余生来纠正这些错误。”知非道长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一大把年纪的人,却哭得涕泪横流,像个孤苦无依的孩子。 从今以后,他也没有家了。 玄诚子闭上满是泪光的眼,哽咽道:“你知错就好。去吧,为我们天水派留下一些正向的东西,天上的先祖在看着你,你做得好,他们会保佑你的。千万不要像我一样,一步错,步步错。” “我知道了师父。我会好好做人。”知非道长磕得头破血流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玄诚子这才看向林念恩,说道:“既然你无处可去,那就留下吧。” “谢谢师祖。”林念恩惶惶不安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哪天你若是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玄诚子垂眸思忖片刻,又道:“你的名字不好,我帮你改了吧。” 念恩、念慈,合起来就是思念恩慈。那样一个人,有什么好思念的? 玄诚子沾湿指头,在地上写下三个字:“从今往后,你就叫做林正,天地有正气的正。” “谢谢师祖。”林正立刻跪下磕头。获悉了当年那些事,他其实对自己的名字也挺嫌弃的,只是不好说出来。 “你走吧,我想与先祖们再待一会儿。”玄诚子下了逐客令。 林正立刻告辞离开。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唯有蜡烛燃烧时发出的哔啵声响在耳畔,仿佛谁人在轻轻叹息。玄诚子凝神听了片刻,眼眶渐渐红了,然后才强撑起不断衰老的身体,走到后殿,从暗格里取出一个箱子,颤着手打开。 里面摆放着几卷阵法图,纸质早已泛黄,用朱砂笔所做的注释却还鲜艳如新。 玄诚子抚摸着这些文字,泪水终于无声无息掉落。 这些阵法图是属于玄阳子的,上面的注释也来自于他。在毁掉祭天阵时,他忘了同时毁掉自己曾经参考过的书籍,也忘了上面还留下了注释。